不允(4)

圣母像的彩玻将月光滤成血红色。沈翊望着告解室木格上蜿蜒的裂缝，听见身后传来柯尔特手枪上膛的轻响。黄铜弹壳坠地的脆响中，他数到杜城呼吸的第七个起伏——与那年保定军校靶场背后突袭时的频率分毫不差。

"西直门缺口够放关东军一个装甲连。"杜城的气息喷在他后颈，带着奉天烟草的苦香，"少帅好算计。"

沈翊的白西装口袋里，银质十字架尖角刺破丝绸。他想起昨日在德国诊所，神父捧着临终圣油说"主会宽恕迷途的羔羊"，可那人袖口分明露出黑龙会鸢尾刺青。暗格里未寄出的信还烫着心口，钢笔水混着普鲁士蓝颜料，在锁骨处淤成青紫的蝶。

"我要你活着恨我。"沈翊转身时，杜城的枪口正抵着他心口的怀表。平安夜钟声吞没了尾音，管风琴突然轰鸣，震落祭坛上积年的香灰。鲜血溅在圣母怀中的白玫瑰上，像极了民国十七年被子弹击穿的樱花。

杜城的手腕在发抖。子弹擦着沈翊左耳贯穿《圣经》路加福音章节，打碎彩绘玻璃上的牧羊人。沈翊忽然笑起来，染血的指尖抚过枪管："当年在讲武堂，你教我用教堂钟声掩盖枪响..."

话音戛然而止。沈翊剧烈咳嗽，镶珍珠的丝绸手帕绽开红梅。杜城瞳孔骤缩——那抹猩红与五年前津浦线战壕里，沈翊替他挡下毒气弹时呕出的血沫如出一辙。

"镭辐射会加速肺结核。"沈翊突然扯开衬衫，心口皮肤布满溃烂的星斑，"半年前那批怀表零件，日本人掺了镭粉。"他握住杜城持枪的手按向自己胸膛，"现在杀我，算你清理门户。"

管风琴奏到《奇异恩典》第四小节时，告解室地板突然震动。沈翊趁机拧动十字架底座，氰化钾胶囊滚入唇齿的瞬间，杜城的手枪精准击碎毒囊。玻璃碎片划破沈翊嘴角，血珠滴在杜城手背，烫得他想起通州雪夜那管过期的盘尼西林。

"你书房《战争论》第217页，"杜城扯下领带捆住他双手，"用显影药水写的根本不是城防图。"祭坛蜡烛爆出灯花，他掏出怀表齿轮拼成的密钥，"是慕尼黑医学院的入院证明，日期是...昨天。"

沈翊腕间的玛瑙珠突然崩裂。红玉髓滚过告解室铜门，门外传来日本军靴的橐橐声响。杜城猛地将他扑倒在地，三发子弹穿透他们头顶的圣母像，石膏制的眼珠滚落脚边。

"西直门缺口埋着五十吨TNT。"沈翊在枪林弹雨中嘶吼，"我需要关东军的装甲连填进去！"他突然咬住杜城喉结，舌尖卷走那颗伪装成黑痣的无线电收发器。杜城吃痛松手，怀表链应声而断，十二枚齿轮在血泊中拼出慕尼黑的经纬度。

破晓时分，沈翊在圣水池边找到杜城留下的勃朗宁。枪柄缠着染血的绷带，拆开是半张火车时刻表——经西伯利亚铁路直达柏林。他望着池中自己溃烂的倒影，将车票浸入漂白粉溶液，德文字母渐渐显形：

【活下去 这是命令】

管风琴奏完最后一个音符时，沈翊咳出的血染红了整个圣水池。他摸索着将十字架塞进告解室暗格，里面静静躺着杜城的将星肩章——那夜通州大营雪地突围时，被他偷偷藏进心口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