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当老师再度提起这件事时,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一年了,彻骨的思念终究该放下,我也不能依靠着回忆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只是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于是疯了一样仔细打磨最后那一幅画。清晨混着露水来到画室,夜晚伴着月光回到家里。我开始不同于以往,吹毛求疵去打造着自认为完美无比的作品。从线稿到晕染,从形态到韵味,我每一步都仔仔细细不留任何遗憾。老师总是站在我身后仔细端详着,然后发出我曾经可望不可及的赞扬,渐渐同学也会说“哇你好厉害啊”,他们总是用敬佩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我以前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几乎十四个小时都在画室,最后竟然拿到了画室的钥匙。
过了几个月,我拿到了证书,这也意味着我要离开了。当天画室开了一场庆祝会。大家都在肆意妄为的玩耍时我却躲在角落偷偷的画了一幅荷花图,没错就是当年的那幅。当年那么困难的东西如今我只需要一天就可以完成。我甚至不用再费尽心力去起线稿,我可以从容淡定地挥动画笔,自信地画下我所要想画的东西。老师在前面说,他说他最佩服的就是我,这几年我的进步有目共睹,尤其是近一年,进步飞速,他很高兴。我听到我的名字茫然抬起头,却慌乱中对上他的眼睛。我从中看到了满满的赞赏与喜爱——以前我认为我最得不到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低下头之后画纸上却出现了一个个的水痕。我捂住眼睛,却依旧阻挡不了泪滴的落下。
当天晚上,我拉着朋友一起去了郊外。她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嘴里不住地絮叨:“不是这么晚了不怕有危险啊,再说你父母不担心啊。”我头也不回:“你爸妈不是出差嘛,我和他们说在你家陪你。如果你要是真害怕危险那你干嘛要和我来。”她默默闭嘴,直到走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记得好像是一片林子。当时真的是很大胆了,两个女孩子两辆自行车在荒芜人迹的郊外。夜幕深沉,我们把自行车扔在林子外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林子。在离自行车不远的地方,我借着微弱的月光找到了一棵很喜欢的树,蹲在树下拿着带来的铁铲开始挖坑。她也蹲在身边默默地挖,直到看到那幅荷花图她再也忍不住:“你确定你要把它埋了?把它埋了这一段感情可就真的烟消云散了!”朋友是唯一知道我暗恋的事情的人,也是从始至终都关注着这件事情的人。我拿起那张荷花图,晚风习习,那张画被吹的轻轻晃动。此时月光倾泻下来,照在画上,熠熠生辉。“很抱歉啊。”我突然开口说道,“因为我,你耽误了一年。”她愣住了,随即开口笑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我自己画的也不好,想什么呢你!”“去年你已经报完了我不是不知道,我父母的小心翼翼我也看在眼里,还有老师,这一年他看我的目光中总包含了声声叹息。”我郑重其事地叠好那张画,把它放在我亲手挖好的坑里。我轻声叹息:“就这样了。我也不可能念着他一辈子。”我拿起铁铲,一铲一铲的土落在上面,那少女时代充满遗憾的旖旎心事也终究告一段落。“我们都要往前看,不是吗?”最后一铲土落下,我轻轻说到。她站在那儿,静静注视着那看起来似乎没有动过的地方,呢喃着:“我好像真的看了一场青春疼痛文学的电影。”我五味杂陈,心情复杂,闭上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走吧。”我们迎着冷风,顺着月光并肩而行,那时候我真的有一种错觉,仿佛在我身边的不是朋友,而是他。我似乎又置身在那天他帮我背包的漫天情愫中,却清醒的意识到这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回去后,我拿着手机,找到了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的对话框。“在吗?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没想到那边却是秒回:“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睡觉?”那一刻,我心中闪过一丝暖流,却很快被那复杂的心情替代。“我还没和你说吧,我考级过了。”过了很久,那边才发来两字:“恭喜。”我突兀地发过去一句话:“如果哪天我删了你,那我现在提前说一句抱歉。”“不必抱歉,相识一场已是幸事。”我咬咬唇,用颤抖的手打出四个字:“我喜欢你”却在发送键上僵持了很久。犹豫、紧张、不知所措、种种不安的情绪汇聚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那晚仍记忆犹新。明明很轻松很轻松就能够发出去的一句话,我却停滞了很久很久。最后闭眼,像赴死那般按了下去。心“砰砰”跳得很快,我又做贼般地、极快地找到了删除键,本想干净利落的删掉,却又在临门一脚时犹豫。紧张和惶恐包围着我,我又想知道结果却又不想知道结果。但是我发现我越犹豫就越下不了手,最后心一狠,斩断了我们那最后一丝缘分。删掉后,没有想象中的肆意畅快,却感觉十分沉重。嗯,这整个夜晚都不那么十分美妙。抬头,却发现朋友正在房门处注视着我,她见我发觉,摇了摇手中的可乐:“来一罐?”我点头。客厅大亮,放着当前最流行的综艺,阵阵笑声从电视中传来,那深厚的夜则更显凝重。我发泄一般打开了可乐,咕咚灌了一大口,却发现有泪滑过。我们相对无言,坐在那里很久都没有说话。夜很深了,可乐里面的气泡不断游走碰撞着,发出“滋滋”的声音。在不知道是僵持还是什么的情况下,她先开了口:“你表白了?”“嗯,然后删了。”她轻笑:“我就知道。”我没再接话,好像又回归到了当初那种沉默的情绪中。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贸然开口:“谢谢啊。”“谢什么,谁不知道你和你发小关系好。我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在你身边不如不在。”其实当初在与他相熟之前,我是和朋友坐在一起的。朋友画画时寡言少语,整个人都沉浸在其中。我在一旁总是想要说些什么,朋友却总是不做回应。我知道她不是有意,却也不再打扰,只是私下里联系的多。朋友又尤其忙,只能夜晚与我深聊,所以我才渐渐与他相熟,以至于后来深陷其中。“我挺心疼你的,想哭就哭吧。”我摇摇头:“我哭不出来,我本来是很难受的,但是我不知道,我觉得不值得但是又很值得。”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哽咽,突然就委屈的要命,“我害怕啊,我真的害怕看到结果,但是没有结果了,那么那么远,注定没结果的事谁愿意去做呢?我明明,明明都习惯了,但是他们都告诉我,告诉我不能守着回忆过一辈子。我放肆了一年了,我守着回忆一年了。我告诉自己你要习惯,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就是难过。我真的不想删除的,删除就真的没了,那么那么远,哪有可能再次相遇呢。”我呜咽着,难过又不知所措。朋友安慰般的抱了抱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我靠在她肩上,就那么暗暗地想着,什么时候会过去呢。心突然就很难受,想被人捏紧了一般,呼吸不过来。我猛的推开朋友,大口大口喘着。朋友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我又猛灌了一口可乐,“不早了,回去吧。”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很乱却又无比清醒。我真的很想闭眼入眠,却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想看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潜意识在期待什么吧。可惜的是,直到我昏睡前都没有看到什么。这样一个离愁别绪的夜晚也在入梦前和我彻底告了别。月光轻柔的照在熟睡的少年人的床前,像母亲轻轻抚摸少年人的面庞,似在诉说,又似在惋惜。穿过林子那和煦的晚风也像在告别,为少年人伤惘悲凉的心事而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