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他的声音沙哑,却每个字都像随雨砸落的石子,晃动人心。我怔怔地看着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目光依然牢牢钉在灰白的天幕上,半点没有朝我这边偏移。
“你是仙子。”他说这话的时候,没带一点情绪,甚至没有回味。他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隐约觉得,或许有些东西被他从心里放下了。他紧接着补了一句:“所以,你本该是自由的。”
我的指尖开始发着微微的颤,我咬着牙,语气如同利刃:“我不在乎契约是什么,我只知道,你,应该活着。”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了良久。最终,他嘴角扯出一丝几乎看不清的弧度,像是某种自嘲。“魅鸢,你真的想清楚了?”每一个字都轻而冷,“缔下契约,就意味着你和我永远绑在一起,别后悔。”
我闭了闭眼,给了自己最后一个缓冲的时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把手放在胸口,声音低柔,却刻骨分明:“想清楚了,谢碎珩。从今天起,我魅鸢就只认你一个,无论生死,无论对错。”
我跪了下来,手指微微颤抖,掌心一层淡淡的金芒晕开。那不是耀眼的光,而像一场微凉的雨,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肌肤。我亲眼看见那些破碎的伤口慢慢愈合,血停了,些许红还沾在他的身上,但新生的皮肉已经盖住了旧的伤痕。
短暂的静默后,他忽然低声笑了一下,那笑短促而浅薄,没有半分温度。“你认定我?”他看着我,声音低哑,语句间透着某些嘲弄,“魅鸢,我只怕,你会后悔。”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他眼底藏着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与某种游离的痛意相混。他继续道:“我这样的人,早晚会让你失望。但……”他微微勾起嘴角,带着一种决绝般的平静,“既然你偏不放手,那我谢碎珩这一生,就只能留给你了。”
他的目光轻轻滑开,望向远天,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仙境……是什么样子的?”
我怔了一瞬,才低头轻声道:“仙境很美,金云、白雾,还有永远开不败的花草。那是仙的家……”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遥远的记忆,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响起:“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缓:“我是光仙子,和白光莹一样,属于光的化身。我们光仙子沉睡在时间的长河里,等待被唤醒。”说到这里,我低头轻笑了一下,“被唤醒后,我们就会继承唤醒之人的性格,像是映出了别人的影子。”
我抬起头一点点看向他,眼里的笑意冷了些:“但我和白光莹不一样。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影子——只会是我自己。”
语气顿了一顿后,我继续轻轻道:“仙境的人都以为光仙子只有一个,但他们不知道——还有另一个。我,就是那个‘另一个’。”
我目光低垂了一瞬,接着缓缓道:“仙境里的仙子,大多从自然中汲取仙力。”声音逐渐变冷,“所以,一旦自然受到伤害,仙力便会随之衰弱,就像风中的烛火,无法全然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说话了,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所以,你们仙子的命,全系在自然之上?”他的眼神渐渐飘忽,像是在将这一事实与某些记忆联系起来。“但自然,又何曾是可控的?”
“一直都不曾。”我抬起脸,目光冷静,声音轻轻从喉咙里吐出:“走吧,回去了。”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他渐渐开始在我面前露出些微笑意,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疏离感,也像初春的冰雪般一点点融化了。我甚至隐约觉得,或许,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长久”。
可是,命运就像一张藏着暗线的网,总会在某些时刻猝不及防地将人勾住,然后狠狠拖向深渊。
最近,我能察觉到谢碎珩身上的变化。他沉默得越来越久,目光像被什么锁住了一样,总是越过眼前的一切,落在谁也触碰不到的地方。半夜醒来,我总能听见他的喘息声,粗重、压抑,像是挣扎,却始终抓不住一丝救赎。我看着他,试图接近,可他的眼神暗得仿佛夜里的湖水,平静,却藏着我无法探知的深渊。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我总是在心里这样问他,可每次话到嘴边,又无法说出口。
直到那天,我在清晨发现他倒在床边时,我的大脑空白了好几秒。他的身体蜷缩着,手指死死掐住掌心,血痕触目惊心。“谢碎珩!”我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几乎不是自己的,“去医院!”我不知道怎么把他送到了那里,走廊的冷风像刀一样刮在身上,而我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在医院里,我听着医生的声音,看着护士推着镇静剂注入他的身体。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那动作让我联想到一只濒死的蝴蝶,拼命地扑腾着,却无能为力。我站在病床旁,医生将一叠病历本递过来,“家属需要签个字”,我看到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谢碎珩的母亲冲了进来。她的大衣下摆还沾着水,第三颗纽扣扣错了,她伸出手想摸谢碎珩,却又缩了回去。她的手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红痕。“明明他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而他的父亲低着头,慢慢走进来,把探视卡攥在手里,对折、再对折,直到塞进口袋。他安静地看着医生,问了一句,“用了什么药?”声音低沉,压抑
我转头看向谢碎珩时,发现他的眼睛半睁着,目光在房间里扫过,最终停留在我身上。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我的胸口像被人猛地掏空了。他的神情那么疲惫,让我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转过的瞬间,我仿佛被一种深深的绝望笼罩着。
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抬起了手。仙力从我的指尖浮现,微弱的光晕在掌心跃动。我想治愈他,我必须治愈他,我的脑海里不断提醒自己。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可是,他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我。他的手很凉,掌心的粗糙传到我的皮肤上。他看着我,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别这样。”
“我啊……只是个普通人,不值得你拼命。”
我的呼吸一滞,感觉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打转。“可是——”我想争辩,却被他摇头打断。
“没有可是。”他看着窗外,眼里的光比以往更加柔和,“能遇见你,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话音未落,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那动作柔和得让我几乎落泪,可我知道,他不是在安慰我,而是在和我告别。
接下来的每一刻,就像噩梦的扩散。他的父母进了病房,而谢碎珩又一次开口。他的声音低哑,“我知道……我活不久。”
“但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肋骨的地方,我注意到那里有隐隐凸起的不自然痕迹。他低低笑了一声,那个笑容僵硬得仿佛一块快要裂开的玻璃:“他们每天……拳打脚踢其实不算疼。”他的目光像穿过空气落在了某个看不见的空间,“最折磨人的,是那些话,每天都在我耳边转,就算睡着了,也停不下来。”
我看着他的母亲背过身调整点滴的速度,那笨拙的动作诉说着无法言说的痛苦;他的父亲低头攥着化验单,手指微微发抖,那是一刻不停的内疚。他们的背影像被时间冻结了,而我感觉自己被困在这冰冷的病房里,再也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