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钟敲过三响，谢瑶环将荐书最后检查一遍，指尖抚平卷轴边缘细微的褶皱。苏鸾仙在旁突然伸手替她正了正幞头，铜镜里映出两张紧绷的脸。"腿在抖？"苏鸾仙戳她膝盖，谢瑶环一把拍开那只作乱的手，却摸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穿过三重朱漆门时，门环反射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谢瑶环数着玉阶上的云纹，听见郑女史在后轻咳，才惊觉已到殿前。十几幅鲛绡帐层层掀起，沉香木案后端坐的身影比想象中瘦削，玄色广袖铺展如垂天之云。

"苏州的荔枝膏，今年送得比往日晚三日。"武曌搁下朱笔时，腕间金镶玉镯在奏折上磕出轻响。谢瑶环听见自己喉间咕咚一声，反应过来立即伏地请罪："岭南驿道七月遭山洪，刺史大人命人绕道泉州......"话未说完便惊觉僭越，却见女皇忽然倾身，护甲挑起她腰间鱼袋——那里头装着治水策论。

"站起来回话。"护甲擦过下颌的刹那，谢瑶环嗅到铁锈混着龙脑香的气味。她展开卷轴时故意露出被砚台磨红的指节，果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当讲到"以沙船疏浚吴淞江"时，护甲突然压住图纸一角："前朝宇文恺治漕运，用的也是这个法子。"

谢瑶环谢瑶环心跳如鼓，袖中手指掐进掌心："宇文恺筑堤束水，臣女议的是束水冲沙。"殿角铜漏滴答声里，她看见女皇用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极小的圈。

退出紫宸殿时，苏鸾仙正踮脚张望，见她出来立刻往她袖中塞了块桂花糖。谢瑶环牙齿磕到糖块才发觉自己在抖，忽然被郑女史拦住去路："太平公主召见。"

水榭里蒸腾着杏仁茶的热气，太平公主的泥金裙裾扫过青砖，腕上缠着上官婉儿的杏黄披帛。"苏州来的小才女？"丹寇染就的指尖挑起她下巴，"母皇夸你字写得像虞世南。"谢瑶环后颈发毛，瞥见上官婉儿正将公主鬓边碎发别回耳后，动作熟稔得刺眼。

"愣着做什么？"太平突然将蘸满墨的紫毫塞进她手里，"誊这份《臣轨》去。"谢瑶环接笔时险些碰翻砚台，听见上官婉儿轻笑："公主别吓着孩子。"那声音像浸了蜜的雪水，惊得她漏写一划。太平忽然凑近看她笔锋："手腕太僵。"温热掌心覆上来时，谢瑶环嗅到两人衣袂间相同的瑞龙脑香。

暮鼓响起时，谢瑶环揉着酸胀的腕子回到住处，发现案头多了套《艺文类聚》。苏鸾仙趴在窗边啃梨："刚有个穿紫袍的送来，说是赏你的。"翻开扉页，夹着张砑花笺，上头朱批力透纸背——"五日后含元殿当值"。

夜里谢瑶环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起身。月光将苏鸾仙的睡脸镀成瓷白色，她突然想起白日里太平公主替上官婉儿抿唇脂的样子。指尖无意识在案上划着"日月当空"，墨迹未干时，听见更漏敲过了子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