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环抱着经卷穿过回廊,鞋底沾了几片雪白的花瓣。
紫宸殿传来钟鸣声,她抬头望见飞檐上蹲着的铜鸱吻正吞着五月的阳光。
上官婉儿“谢司籍来得正好。”
上官婉儿立在廊下,藕粉色裙裾被风吹得微微摆动,
上官婉儿“陛下命你参与《大云经》的校对。”
谢瑶环心头一跳,怀里的经卷突然变得滚烫。
自那日将韩王密信藏入经匣,她再没敢碰过那部《大云经》。
谢瑶环“下官才疏学浅……”
上官婉儿“苏州谢氏诗礼传家,你祖父不是曾注过《金刚经》?”
上官婉儿似笑非笑,指尖掠过她衣袖沾到的金粉,
上官婉儿“未时到集贤殿报到。”
集贤殿里已经摆了二十余张檀木案。
谢瑶环跪坐在最末位的案前,看着宫人们捧来鎏金砚台和朱砂墨。
监工的宦官尖着嗓子宣布:
龙套“用金粉誊写注释,错一字杖二十!”
谢瑶环研开金粉时,闻到一股刺鼻的苦味。
她翻开分到的经卷,忽然发现《如来出现》的夹缝处有细微的刮痕。
凑近细看,原文“众生平等”四字被刮去,补写的“女主承天”墨色略新。
谢瑶环“这……”
龙套“谢司籍有疑问?”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打翻砚台。
回头看见个鬓角斑白的中年女官,青缎官服上绣着银雀纹——尚仪局的徐尚仪。
谢瑶环慌忙用袖子遮住经卷:
谢瑶环“下官只是……被金粉熏着了。”
徐尚仪深深看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个香囊:
龙套“艾叶能解金毒。”
转身时却压低声音道:
龙套“酉时三刻,老槐树下。”
日影西斜,谢瑶环在槐树下等到月上柳梢。
徐尚仪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斑驳树影里,手里捧着个乌木匣子。
龙套“你祖父谢晦之与我父亲是同科进士。”
徐尚仪开门见山,将匣子递给她,
龙套“看看这个。”
匣中是本泛黄的《大方等无想经》,谢瑶环翻开对照,发现与《大云经》内容十之七八相同,唯独少了那些“女主治世”的段落。
谢瑶环“这……”
龙套“垂拱四年,白马寺僧法明奉诏‘重译’佛经。”
徐尚仪冷笑,
龙套“把旧经拆了填上新词,再熏旧做古——你今日发现的改动还算小的。”
谢瑶环手指发颤,匣中经卷簌簌作响。
她想起祖父教导的“文以载道”,喉头像堵了团浸水的棉絮。
谢瑶环“为何告诉我这些?”
龙套“因你昨日藏信时,用的是《大云经》而不是《唐律》。”
徐尚仪拿回匣子,
谢瑶环“记住,在这宫里,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夜风穿过槐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无数僧侣在窃窃私语。
次日清晨,谢瑶环眼下挂着青黑回到集贤殿。
金粉的苦味更浓了,她强忍头晕誊写着被篡改的经文。
写到“女主承天”时,笔尖折断,溅起的金粉落在她月白色的衣襟上,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苏鸾仙“姐姐脸色不好。”
同席的苏鸾仙递来帕子,
苏鸾仙“要不要告假?”
谢瑶环摇摇头,忽然瞥见监工宦官正鬼鬼祟祟地往袖中塞金箔。
那宦官注意到她的目光,恶狠狠地瞪过来:
龙套“看什么看!这是供奉佛祖的圣物!”
午时休息,谢瑶环在井台边呕吐起来。
恍惚间有人递来青瓷碗,碗中清水映出个佝偻的老宦官面孔。
龙套“金粉伤肝。”
老宦官声音沙哑,
龙套“先帝时有个抄经的学士,吐了三个月血死了。”
谢瑶环勉强道谢,发现对方枯瘦的手腕上有道陈年烙痕——是个“奴”字。
龙套“老奴赵德全,原在弘文馆管书库。”
老宦官突然压低声音,
龙套“谢司籍可知,当年骆宾王那篇《讨武曌檄》,就是藏在佛经夹层送出宫的?”
谢瑶环心头剧震,碗中清水晃出涟漪。
龙套“文字啊……”
赵德全蹒跚着走远,声音飘在风里,
龙套“能杀人,也能救人……”
当晚谢瑶环发起高热。
朦胧中听见苏鸾仙在哭求太医,又听见个威严的女声说:
武则天“用朕库里的犀角粉。”
她挣扎着想睁眼,似乎看见无数金字在空中飞舞,时而排成“众生平等”,时而变成“女主承天”。
有冰凉的手抚上她额头,腕间沉水香萦绕——是上官婉儿的声音:
上官婉儿“这孩子太较真……”
三日后谢瑶环醒来,发现枕边放着新誊好的《大云经》,金粉灿烂夺目。
经卷旁压着张字条:“文以载道,亦需渡人。——徐”
窗外传来钟声,她望向集贤殿方向,知道那里还有无数金粉等着她去研磨,无数经文等着她去篡改。
但此刻她忽然想起赵德全的话,伸手将经卷收入匣中时,动作不再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