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侍御史的任命文书压在案头,谢瑶环正用镇纸抚平卷轴边缘的褶皱。
窗外蝉鸣聒噪,而她后背的汗已经浸透了中衣。
忽然有宫人碎步进来,说是陛下召见。
她匆忙整理衣冠,手指在领口绊了一下。
武曌正在偏殿批阅奏章,朱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谢瑶环跪坐在下首,注意到女皇案头摆着扬州案的副本,那朵金莲花在烛火下反着光。
武则天“小瑶环。”
武曌突然开口,笔尖在奏章上点出个红点。
谢瑶环的肩头猛地一颤,像被烫着了似的。
这个称呼来得太突然,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了女皇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朱笔继续在纸上滑动。
武则天“朕记得你第一次面圣时,郑女史的裙角扫翻了茶盏。”
武则天武曌用笔杆轻轻地敲了敲砚台边缘,“你当时说“茶色浑浊,不如换过”。”
谢瑶环的耳根烧了起来。
那时她刚入宫,那句话明着说茶,暗里讽的便是郑女史行事不端。
没想到女皇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殿角铜漏滴了几声。
武曌忽然推过来一碟冰镇的樱桃,瓷碟在案几上划出短促的轻响。
武则天“尝尝,比扬州驿馆的如何?”
谢瑶环捏着樱桃梗的手顿了顿。
去年在扬州查案时,她确实在驿馆尝过当地贡品——这事不该有人知道。
冰凉的果肉在齿间碎裂,她尝出几分试探的滋味。
武则天“朕年轻时也爱较真。”
武曌用帕子拭去她指尖沾的汁水,这个动作做得极自然,就像在擦拭着玉玺上的印泥。
武则天“后来发现,水至清则无鱼。”
谢瑶环看着自己被擦净的手指,忽然明白这是警告。
扬州案虽然扳倒了刺史,但那些消失的密函、被烧毁的档案,却都成了永远沉在暗处的鱼。
有风吹动帘栊,送来了太平公主惯用的龙脑香。
谢瑶环想起那支杏花簪还收在匣子里,簪尖刻着细如发丝的太平二字。
武则天武曌忽然轻笑一声:“婉儿说你是块淬火的铁。”
武则天朱笔在砚台里慢慢转着圈,“可朕瞧着,倒像是把没开刃的匕首。”
谢瑶环的呼吸滞了滞。
女皇的手搭上她肩膀,分量比想象中的要沉。
那双手保养得宜,指甲修成完美的圆弧,但是虎口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武则天“明日去御史台,先把铜符交给裴谈。”
这句话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的,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
她这才发觉,半枚扬州军营的铜符正在自己袖袋里发烫。
告退时差点踩到自己的衣摆。
廊下遇到上官婉儿抱着文书经过,对方冲她眨了眨眼。
这个俏皮的小动作让谢瑶环更加恍惚,仿佛那声“小瑶环”是什么公开的秘密。
回到值房,她发现案上多了盏杏仁酪,底下压着张诗笺——是女皇的字迹,写着“新荷初露”这四个字。
夜深了。
武曌今天每个动作都在她脑海里重演:敲砚台时的力度,递樱桃时指尖的方向,甚至擦手时帕子折叠的角度。
这些细节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女皇早已知晓一切。
扬州案、太平公主的暗示、甚至苏鸾仙偷偷塞给她的漕船账簿,都在那双凤目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窗外传来更鼓声。
她突然想起离宫前,武曌最后的那句话:“匕首要藏在鞘里才锋利。”
当时女皇正在整理袖口,金线绣的凤凰眼睛在烛火下忽明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