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侍御史的任命文书在案头泛着新墨气息,谢瑶环将铜符收入袖袋时,指尖触到内衬里那道苏鸾仙缝的暗格。
昨夜女皇那句“匕首要藏鞘才锋利”仍在耳畔,她忽然想起十四岁初入宫时,自己曾因郑女史裙裾沾着泥点就直指其擅离职守——如今那点锋芒早被宫墙磨得沉进骨血里,倒真应了女皇说的未开刃匕首。
五更鼓响过几遍,谢瑶环在殿外候朝时发觉有目光粘在脊背上。
紫袍玉带的刘祎之正与同僚低语,苍老手指捋着胡须,眼神却斜刺过来。
官员“女子为御史,怕不是要学汉代班昭著史?”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她听见。
谢瑶环抚平青色官服前襟,掌心蹭过腰间蹀躞带冰冷的银扣——这是三日前尚服局新送来的七品服饰,比从前那套司籍女官的浅红色更沉,像把夜色都凝在了衣料里。
谢瑶环“刘侍郎若读过《汉书》,当知班婕妤辞辇之谏。”
谢瑶环她转身时蹀躞带上的算袋轻晃,露出半截扬州案卷宗的褐色封皮,“还是说,您觉得今上不如汉成帝明察?”
晨雾里老臣的面皮猛地抽搐,像被针扎破的鱼鳔。
朝议开始后,谢瑶环站在御史行列最末。
谢瑶环当司农寺汇报淮南春赋时,她忽然出列:“扬州折冲府兵械账目与太府寺存档相差七百余副,请彻查兵部武库司与折冲都尉联名签署的调拨文书。”
殿中霎时死寂,她看见女皇搁在鎏金凭几上的手指轻轻叩了几下——这是她们在紫宸殿奏对时的暗号。
官员散朝时细雨初歇,刘祎之在龙尾道拦住她:“谢御史可知《尚书》有云“牝鸡司晨”?”
老人袖口沾着丹墀上未干的雨渍,谢瑶环忽然想起去年在扬州查案时,那个被灭口的仓曹参军最后也这样死死攥住她衣袖。
谢瑶环“《尚书·牧誓》篇确实记载过这句。”
谢瑶环她慢慢抽回被扯住的袍角,“不过下官更记得《泰誓》里“抚我则后,虐我则仇”——刘侍郎以为,当年上书反对今上改制科举的郝象贤,该不该诛九族?”
老头踉跄后退几步,她这才发现对方腰间鱼袋竟悬着扬州特贡的错金扣——正是去年案子里消失的证物之一。
回值房路上遇见苏鸾仙提着药箱匆匆而过,闺蜜塞来一粒蜡丸:“郑女史验尸录。”
谢瑶环捏碎蜡封时,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
窗棂外女皇仪仗正经过,十六面朱雀旗在风里翻卷如血,她忽然明白今晨为何要穿这身新官服——靛青底色上银线绣的獬豸暗纹,唯有在强光下才会显现。
午后女皇召见,谢瑶环在贞观殿外遇见上官婉儿。
太平公主的臂钏在对方腕上叮当作响,朱砂色裙裾扫过石阶时,她听见上官婉儿低语:“刘祎之的侄女是扬州长史续弦。”
武则天殿内武曌正在批陇右军报,见她进来便推过一盏冰镇樱桃:“朕记得你第一次面圣,盯着朕案上葡萄咽口水。”
琉璃碗里猩红果肉凝着霜,谢瑶环想起郑女史指甲缝里的氰化物结晶。
武则天女皇忽然转开话题:“早朝弹劾奏章写得不错,就是太像匕首出鞘。”
熏笼飘出的龙脑香中,她看见案头摊开的扬州案副本被朱笔勾去了十几个人名——全是今晨在朝堂上面色骤变的官员。
暮鼓响起时,谢瑶环在值房发现多了一盆青瓷缸栽的新荷。
花苞尚未绽开,底下压着女皇新赐的狼毫笔。
她摩挲笔杆上“台谏风霜”四字时,苏鸾仙闯进来抢过笔蘸墨,在她整理到一半的弹劾奏章上添了句“兵部武库司三月前曾密会扬州折冲都尉”——字迹竟与她自己的一模一样。
夜雨又至,谢瑶环望着檐角铁马出神。
晨间刘祎之鱼袋的金光、上官婉儿暗示的联姻网、奏章上被朱笔赦免的名字,忽然都变成扬州案账簿上那些跳动的数字。
她摸出袖中铜符按在案上,金属与檀木相击的脆响里,恍惚又看见女皇抚过她官服獬豸纹的样子——那人指尖的温度,和十四岁初遇时按在她肩上的重量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