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第一天,暗房的安全灯像一轮永远悬在低空的橙月,将狭小空间里的一切都浸染上朦胧的光晕。苏晚吟蜷在老式藤椅上,膝盖上摊着本边角卷起的摄影笔记,笔尖悬在空白页迟迟未落。面前的显影盘里,许念悠寄来的贝壳胶卷正在药水表面轻轻打转,细沙如星屑般簌簌坠落,在瓷盘底部堆积成小小的金色沙丘。
"夏令营那边来信了。"江御推门而入时带起一阵潮湿的风,发梢还沾着细密的雨珠。他深蓝色的牛仔外套下摆洇着深色水痕,怀中抱着的牛皮纸袋却干燥温暖,"便利店最后一盒草莓味的,路上被雨淋湿了包装。"
苏晚吟接过冰棍时,包装纸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笔记纸上晕开小小的涟漪。江御递来的明信片带着明显的海水侵蚀痕迹,边缘微微卷曲,背面贴着的海浪邮票已经褪色发皱。"她说在渔村租到了能看见整片沙滩的阁楼。"江御蹲下身,指尖轻点明信片上模糊的字迹,"不过这个咖啡渍......八成是沈知衡寄的速溶咖啡闹的。"
明信片正面印着的落日晚霞下,四幅火柴人简笔画歪歪扭扭挤在一起。举着相机的小人头顶贴着创可贴,旁边戴护目镜的女孩脚下散落着贝壳,穿篮球服的男孩手里举着冒热气的咖啡杯,抱着吉他的少年身后画着波浪线。苏晚吟盯着画中被海浪冲散的爱心图案,耳尖突然发烫——那个戴着遮阳帽的小人,分明被画得离抱吉他的男孩格外近。
接下来的日子,暗房成了被时光遗忘的信箱。每逢清晨,防潮柜上总会准时出现带着咸腥味的信封。许念悠的字迹在信纸上忽大忽小,有时还沾着海藻碎屑:"今天跟着渔民出海,晕船吐得昏天黑地,结果拍到了海豚跃出浪花的瞬间!" "你们寄的辣条被同屋女孩抢光了,她们用贝壳做交换,现在我的窗台摆满了会唱歌的风铃。"
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江御抱着淋湿的吉他撞开暗房门。琴弦上滚落的水珠在地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他随手拨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突然说:"我们去海边找她吧。"话音未落,苏晚吟手中的显影盘剧烈晃动,药水在盘沿溅起细小的银边。
"你疯了?"苏晚吟转身时,看见少年被雨水打湿的睫毛下,眼睛亮得惊人。窗外的雨幕中,隐约传来陈宇的喊声——他举着便利店塑料袋狂奔而来,里面装的冰镇汽水在雨中冒着白雾。
"早说啊!"沈知衡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篮球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水痕。他从运动背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用荧光笔圈出密密麻麻的标记,"我爸下周去那边谈度假村项目,顺路捎我们一程!"少年兴奋地指着地图上某个红点,"看!渔村东边的废弃灯塔,晚上没有光污染,最适合拍银河!"
暗房的煤油灯被点亮,橘色光晕里,三人的影子在墙上不断拉长变形。苏晚吟往帆布包里塞了半打彩色胶卷,又将许念悠最爱的橘子硬糖一颗颗仔细包好。江御默默把《潮汐》的乐谱夹进行李箱,顺手塞进两盒备用琴弦。沈知衡则往保温箱塞满了柠檬汽水,还偷偷藏了几包没开封的辣条。
"这个带上。"江御突然递来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晒干的贝壳和几缕银白色的海藻,"上次许念悠说想做标本。"他说话时垂着眼帘,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苏晚吟接过罐子时,指尖触到罐底用马克笔写的小字:To 永远的暗房小分队。
启程那天清晨,城市还浸在薄雾里。苏晚吟站在暗房门口回望,防潮柜上晾干的贝壳胶卷在晨风里轻轻颤动,许念悠留下的便签纸不知何时被画上了笑脸。江御将遮阳帽扣在她头上,帽檐还带着淡淡的柠檬清香:"走吗?去看被海风收藏的夏天。"
沈知衡的爸爸开着商务车停在巷口,后备箱塞满了摄影器材和零食。当车子驶上跨海大桥时,朝阳正从海平面升起,金色的光瀑倾泻在波光粼粼的海面。沈知衡跟着车载音响哼唱跑调的老歌,江御倚着车窗调试吉他弦,苏晚吟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白色风车,突然想起许念悠在信里写的话:"原来有些夏天不会结束,只会变成另一种方式的相遇。"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期待中显得格外漫长。当导航提示"已到达目的地"时,渔村特有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青灰色的石板路蜿蜒向前,路边晾晒的渔网在风中轻轻摇晃,远处的沙滩上,穿着鹅黄色防晒服的身影正对着大海举起相机——许念悠扎着的马尾辫上,还别着他们去年一起做的贝壳发卡。
"你们怎么来了!"许念悠的惊呼混着海浪声传来,她赤着脚踩过潮湿的沙滩,裙摆沾满沙粒。苏晚吟张开双臂迎上去,少女身上带着海盐与橘子硬糖混合的气息。江御默默从背包里掏出玻璃罐,沈知衡则变魔术般摸出一包辣条,在众人的笑闹声中,海风卷起细沙,在阳光下绘出一道金色的虹。
暮色降临时,四人爬上废弃的灯塔。沈知衡架起三脚架调试相机,许念悠把收集的贝壳串成风铃挂在栏杆上,江御抱着吉他坐在最高处,轻轻拨响《潮汐》的前奏。苏晚吟倚着锈迹斑斑的铁门,看着远方逐渐暗下去的海平面,突然想起暗房里那些显影的胶卷——原来青春就像未曝光的底片,总要经过时间的冲洗,才能显影出最动人的色彩。
当第一颗星星在夜空闪烁,许念悠举起拍立得:"来!拍张大合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海风卷起苏晚吟的发丝,江御悄悄往她身边挪了半寸,沈知衡对着镜头比出夸张的剪刀手,而许念悠的笑容,比银河里所有的星光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