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野的山像是被泼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墨,群峰沉默地切割着惨淡的月轮。距离名侦探毛利小五郎在野宫町卷入离奇假币凶案仅过去两周,一封笔迹仓促、透着浓重不安的加急信件,却被风尘仆仆地送到了毛利侦探事务所。
“毛利小五郎先生台鉴:
惊扰大名实非得已!鄙村‘灯无村’近月频发不可名状之灾厄!半月间已有两人于‘狐送祭’后暴毙山中!死状……惨怖如遭山神天谴!村老皆云乃怠慢‘天狐大人’降祸,言必行旧祭以活人心献……惶恐!全村陷癫狂,愚夫妇身负幼女,恐有倾覆之灾!恳请名侦探火速入山,以正世理,救我等于水火!此乃唯一生路!
灯无村 桐生和夫、桐生琉璃子 泣血顿首”
信纸在毛利小五郎粗粝的手指间簌簌抖动。他浓眉拧成了疙瘩,指尖用力敲击着信纸上那两个被钢笔力透纸背、几乎戳破的名字,最后落在那个用朱砂般殷红墨水狠狠划出的词——“活人心献”上。
“啧!活人献祭?简直是原始社会的野蛮闹剧!”他猛地将信纸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一跳,“一群愚民!被死人吓破了胆就想搞这种名堂!”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但是啊……警察署那帮家伙居然也以‘意外死亡结案’?搞什么名堂!岂有此理!小兰!柯南!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出发!让名侦探来给这帮被神鬼吓破了胆的糊涂虫醒醒脑子!”
几经辗转,离开主干道后,通往灯无村的山路狭窄得仅容一辆车颠簸前行。车轮压过枯枝败叶的声响都像是闯入者的惊扰。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只有极偶尔的缝隙才漏下几缕惨淡的光束。空气潮湿沉重,弥漫着浓郁得几乎呛鼻的腐殖质和苔藓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无法描述的腥膻气,像是被某种野兽的呼吸长久浸润过整个山谷,无孔不入地钻进鼻孔,带着一股原始而蛮荒的压力,让人头皮发麻。
灯无村就沉睡在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坳深处。古老的木造房屋依着山势高低错落,几乎全都紧闭着门窗,黑沉沉一片,只有檐角风铃偶尔在穿山风中发出几声寂寞空洞的叮咚,更添死寂。村子里唯一带有生气的,是盘踞在村落最高处、俯瞰一切的桐生神社。朱红色的鸟居和廊柱在晦暗天色下红得刺目,如同凝固的血迹。
接待他们的桐生琉璃子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脸色苍白得如同揉皱的宣纸,眼下的青黑浓重。她穿着一件素净的靛青色麻布和服,手指却神经质地绞着衣角,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的目光越过毛利小五郎一行人时,带着一种近乎惊弓之鸟的躲闪和挥之不去的、沉重的恐惧。她简短快速地交代了几句村里禁忌(不可夜间入山、不可对神社狐像不敬、不可妄议天狐),声音干涩低沉如同生锈的锯子在拉扯,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的力气。她甚至没勇气直视柯南那张好奇的小孩脸,就匆匆将他们引入一间村屋落脚,仿佛连片刻的停留都让她不安。
“喂!琉璃子!那什么妖怪,到底是什么东西?!”毛利小五郎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追问,眉头紧锁。
桐生琉璃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个词本身带着冰冷的荆棘。她的嘴唇哆嗦着,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挤出断断续续的音节:“……是‘饭纲之使’……天狐大人的使者……”她的声音压到近乎耳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悸,“它……收魂……被它盯上的……人……骨头里会……会烧起来……”她猛地捂住了嘴,像是再说下去自己就会当场崩溃。
“琉璃子!”一个低沉沙哑、饱含着苦涩和疲惫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桐生和夫走了进来,他身材魁梧结实,但眉宇间锁着深不见底的愁云和一丝难以忽视的绝望。他的衣袖高高撸起,露出的结实小臂上竟有着数道清晰的、新鲜的抓痕,皮肉外翻,尚未完全结痂。注意到毛利小五郎锐利的目光,他下意识地用袖口遮了遮,动作有些僵硬,脸上挤出一个异常苦涩的微笑:“毛利先生见笑……山里……难免有些野物……刮碰。”他朝琉璃子投去一个隐含警示的眼神,示意她噤声。
毛利小五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柯南的目光却像小小的探针,牢牢钉在桐生和夫手臂那几道方向一致、如同利器撕裂的抓痕上——那绝不是山里树枝野草能弄出来的。
入夜后的灯无村,彻底沉入令人窒息的死寂。黑暗浓稠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村子上方桐生神社的方向,在高处亮着两盏幽暗的、如同野兽瞳孔般的血红灯笼。据说那是献予“天狐”大人的长明灯。
然而,死寂中却酝酿着一种无形的暗涌。村老狭间重藏、神官之子桐生和夫、外来民俗学者黑沼弘树,这三个在灯无村拥有着不同分量话语权的人物,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齐聚在他们简陋的落脚点附近一间小小的村中集会所内。气氛沉重压抑。
狭间重藏(85岁)白发稀疏,牙齿脱落大半,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深得能夹死飞虫。浑浊的三角眼里闪烁着极度恐惧和一种顽固的、几乎化为执念的狂热。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橡木拐杖,身体却无法自控地剧烈抖动,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败叶。
“……不行!来不及了!狐送祭的时辰绝对不能错过!明晚!明晚必须再行祭礼!”他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在拉扯,“桐生小子!你还要犹豫到几时?!天狐大人的怒火已经烧死两个!难道你想看到我们整个灯无村都变成灰烬吗?!听好了!琉璃子家那小丫头……”
“你闭嘴!”桐生和夫猛地暴喝出声,魁梧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岩石,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像一头被彻底激怒、踏入绝境的雄狮!那股压抑已久的绝望和怒火几乎要冲破他强装的镇定,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直扑向年迈的狭间!“谁敢动我女儿一根头发!我就让他提前去见那该死的神!”他的杀气让狭间重藏骇得往后一缩,剧烈咳嗽起来。
“两位!冷静!冷静!”一个试图充当和事佬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刻意为之的圆滑和学者的儒雅腔调。黑沼弘树(45岁)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穿着笔挺的格呢马甲,与这山野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扶了扶镜框,脸上堆起惯常的温和笑容,“狭间翁也是一片诚惶诚恐之心。和夫君爱女心切,也在情理之中。何必动气?依我调查,传统祭仪讲究‘合意’,勉强无……”
他的话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利刃骤然切断!
“呜——嗡——呜——嗡——!!!”
一阵如同来自九幽深渊、非人非兽的诡异悲鸣,毫无预兆地划破死寂!那声音极其尖利、扭曲、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穿透力,像是无数凄怨的孤魂在浓重的山雾里一同哀嚎!更诡异的是,这声源仿佛在高速移动!上一瞬还在东面的山坳深处,下一息就撕裂头顶的夜空,紧接着又猛地拽向西边的密林!
整个村落像是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无数原本紧闭死锁的门窗,在刹那间被惊恐砸开!女人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男人惊恐到失真的叫骂、器物翻倒的稀里哗啦声……各种绝望的噪音瞬间爆炸!混乱的脚步声、推搡拥挤的碰撞声如同瘟疫般蔓延!
“来了!它来了!狐行过境!收魂使者!”狭间重藏的尖叫如同淬毒的钩子,刺穿了混乱的喧嚣,带着末日降临般的绝对恐怖,“逃啊!逃到神社!只有长明灯下能避!”
柯南小小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屋门!迎面扑来的不是刺骨的寒风,而是一股冰凉黏稠、带着浓重腐朽枯叶味道和某种奇异腥膻气的夜雾。混乱中,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浓雾的间隙,死死锁定半空——
几点诡谲的幽蓝色磷光如同悬浮在浓墨里的鬼火,无声而迅疾地掠过树梢间隙!它们的轨迹带着一种绝对非自然的、锐利的直线感!在那幽光疾驰划过的短暂路径附近,空气似乎因高温而微微扭曲波动!
“那是什么……”柯南心底的警铃狂作!那绝不是自然现象!更不是什么鬼火!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得超出人类承受极限的女性尖叫,带着濒死的绝望,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灼穿了整个村子的恐慌乱流!
“啊——!!!”
声音来源——桐生神社!
柯南的心猛地沉入谷底!他毫不犹豫朝着神社方向拔腿狂奔!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几乎是撞开混乱逃窜的人群。身后传来毛利兰焦急的呼喊和毛利小五郎暴躁的呵斥。
当柯南第一个冲入桐生神社那朱红鸟居时,一股冰冷刺骨到令人血液几乎冻结的气流迎面袭来!
神社空寂的参道尽头,那座悬挂着两盏血红长明灯笼的石砌主殿前!一个女人以极其诡异扭曲的姿态扑倒在地!
是桐生琉璃子!
她身体弓起,像一只被灼烫的虾,双臂呈极度痛苦的抓挠状僵在空中!那张原本只是苍白的脸,此刻已化作一团惊骇欲绝的凝固表情!双眼圆睁到极限,瞳孔早已涣散无光,嘴巴痛苦地大张着,仿佛定格在无声尖叫的最后一瞬!诡异的是,她的七窍——眼角、鼻孔、耳孔——都渗出极其细微但分明可见的暗红色血丝,如同被某种内在的烈火焚烧,从体内渗出的血印!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烙印在脖颈——那纤细的咽喉处!三道极其深刻、皮肉恐怖地朝内卷曲溃烂的爪痕!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被强烈酸液腐灼的诡异焦黑!仿佛有看不见的利爪带着地狱的毒焰,瞬间洞穿皮肉,直抵血脉!焦黑卷曲的边缘处,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缕缕如同燃烧后未完全断裂的、呈现奇异暗红色的动物毛茸!毛梢尖端还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焦糊卷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窒息的恶臭!那绝不是普通的血腥!而是混杂着滚烫铜锈、内脏焦糊、还有浓得呛鼻的苦涩药草焚尽后灰烬的那种令人作呕的、极不协调的硫磺焦灼气!它如同有形的枷锁,狠狠扼住每个人的喉咙!
“琉璃——!!” 桐生和夫如同被五雷轰顶,悲愤欲绝的嘶吼如同野兽濒死的绝望咆哮,炸响在神社死寂的上空!他魁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巨大的拳头死死捶打着冰冷坚硬的石阶地面,发出骨骼即将碎裂般的闷响,每一拳都带着血肉撕裂的疯狂!
“让开!都让开!”混乱中,毛利小五郎强行挤开围过来惊恐后退的村民,粗暴地拨开柯南,蹲到尸体旁。浓烈的硫磺焦味混合血腥扑面而来,呛得他鼻子发酸。他强忍胃里的翻涌,目光扫过那三道焦黑的、深可见肉卷曲着红色绒毛的恐怖爪痕,又死死盯住琉璃子那凝固着无尽痛苦和恐惧的脸。“七窍……有血丝……像是被什么剧烈的冲击从内部……”他咬着牙,手指因为震惊和愤怒微微颤抖。
“天狐大人息怒啊!息怒啊!”狭间重藏跪伏在不远处,额头重重磕着冰冷的石板,哭嚎声嘶哑如啼血杜鹃,每一磕碰都发出沉闷的回响,“琉璃子……她用命消减了大人的怒火了!大人……求您饶过村子……饶过我们……” 他身后,无数村民匍匐在地,身体如同风中枯叶般剧烈颤抖着,口中反复念诵着模糊不清的祷告。
“不对!这……这不可能!”一个惊恐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声音突然响起,是民俗学者黑沼弘树!他脸色惨白如雪,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滑落,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那双被惊恐占据的眼睛死死盯着尸体脖颈上的爪痕和那缕刺目的暗红绒毛,嘴唇剧烈哆嗦着,失声叫喊起来:“饭纲使……‘天狐狩魂之痕’!传说中……被它爪印所触,灵魂瞬间烧尽!皮肉焦灼如遭天火!更关键!烙印处必残存管狐褪下的、被狐火煅烧过的赤尾之绒!”他指着尸体脖颈上那缕卷曲的红毛,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扭曲,“一模一样!和古籍记载……一摸一样!这……这怎么可能……这是……真的是……”
这句带着极度震惊和理论被颠覆的“怎么可能” “真的是……”,如同落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点燃了村民们心中本就摇摇欲坠的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细弦!
“神罚!是神罚!琉璃子被选中了!”
“天狐大人的旨意!”
“祭礼……活人祭礼!必须继续!必须完成!不然所有人都要死!”
“桐生……桐生的孩子!血统最纯净!最合适……”
被恐惧彻底支配的呼喊如同恶毒的浪涛,瞬间将跪在妻子尸体旁、陷入巨大悲恸和绝望的桐生和夫彻底淹没!
“不——!!!”桐生和夫如同濒死的猛兽般仰天发出撕裂心肺的咆哮!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得如同淌血,那股被逼入最绝境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凶狠彻底爆发!饱含着鲜血的绝望嘶吼炸裂全场:“谁敢打我女儿主意!我现在就送他去陪琉璃子——!!!!”
“住手!都给我闭嘴!”毛利小五郎雷霆般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那常年被酒精浸染得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侦探怒火,凶狠地扫过人群!那身经百战的刑警气场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炸开!“有我在一天!看你们谁敢搞那狗屁的活人献祭!”他猛地一步踏出,魁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站在了已经崩溃的桐生和夫身前,如同一尊愤怒的门神,用身体隔开了所有恶意的视线和疯狂的叫嚣!
他指着地上琉璃子的尸体,手指因激愤而微微颤抖:“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死人!尸体就在这里!证据!就在这些伤口!在这些血迹!在空气里这该死的怪味上!”他那凶悍的目光逼视着每一个村民,毫不退缩,“妖?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混账东西敢在名侦探毛利小五郎面前装神弄鬼!!柯南!”他突然吼道。
柯南小小的身影一直蹲在尸体旁,看似在颤抖恐惧,实则墨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扫描着现场每一个微小的异常。空气里那股浓烈却混杂的硫磺焦味?琉璃子喉咙焦黑爪痕边缘烧焦断裂的暗红色毛发尖端?
“小五郎叔叔!”柯南适时地抬起头,小脸上强装出害怕和困惑,“琉璃子阿姨脖子旁边……有……有亮亮的小点点……像碎玻璃?好多……咦?地上……还有一点点黑色的……油油的粉末?像……像烧焦的竹片灰?”他伸出小手指着焦黑爪痕周围石板地面上那些极其微小的反光点,以及散落在灰尘中的、混杂在香灰里的黑色细微粉末。
就在这混乱的最高潮,一声如同被寒冰冻裂般清冷的童音,穿过混乱与悲泣,穿透浓重的恐惧和硫磺的恶臭,清晰地在每一个人耳边炸开:
“啊咧咧!好奇怪呀!琉璃子阿姨脖子上……”小小的江户川柯南仿佛被吓得语无伦次,小小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死者焦黑爪痕周围的皮肤,眼神里混杂着孩子看到恐怖事物的本能惊恐和一丝被强烈困惑缠绕的茫然,“……爪子的伤口边边上……有好多、好多小小的圆圈圈……一个套一个……像是……像是被最最热的熨斗压住皮肤烫出来的?!可……可是,只有被压住的那一小块地方才红烫烫的,好奇怪!旁边凉凉的皮肤都好好的……一点都没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