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祭·雪崩前夜

山神祭·雪崩前夜

桐生神社主殿前的混乱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摁下，残留下浓重刺鼻的血腥味、硫磺焦臭和一种刻骨而空茫的冰冷。

警车的红蓝爆闪光芒旋转着，割裂这深山破晓前的死寂，映在黑沼弘树那张彻底破碎、满是污血和泥土的脸上。他的一只眼睛高高肿起，紫黑色的淤血几乎封死了视线，金丝眼镜早不知去向，温文尔雅的学者风度被剥得一丝不剩，只剩下困兽般浑浊粗重的喘息和被恐惧撕碎的呓语。他被几名孔武有力的警员如同拖拽牲口般塞进车厢时，似乎想抬头再看一眼琉璃子倒毙的地方，却被车门隔绝了视线，只能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如同内脏被碾碎的浑浊呜咽。

“小兰！柯南！跟上！别乱看了！”毛利小五郎皱着眉，粗声粗气地招呼着，显然急于离开这晦气又压抑的地方。他烦躁地耙着头发，目光扫过那些依旧跪在湿冷石板上、仿佛灵魂已被抽走的村民。狭间重藏瘫在角落，身体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浑浊的老眼失神地望着桐生家方向，嘴唇无声开合。

“爸爸，等一下！”毛利兰却站在原地，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坚持。她秀丽的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隐约感知到更大阴影压下的沉重。她的目光并未追随被带走的黑沼，而是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那座在稀薄晨光下更显血红狰狞的神社主殿上——琉璃子倒下的地方。刚才混乱中柯南那微不可查的示意，像一道冰冷的电流刺穿了她的神经。

“琉璃子阿姨最后……”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相对安静下来的氛围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强压的悲愤，“她的手指……一直紧紧地……抠着主殿门槛下面……那块有点松动的石板缝隙……就好像……下面藏着什么她死也要抓住的东西……”

“啊？”毛利小五郎愣住，顺着兰的目光看向那片被警戒带围起的死亡区域。

柯南小小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敏捷地俯身钻过警戒带，冲到主殿那高大得近乎压抑的朱红色门槛旁！他蹲下身，小手毫不迟疑地扒开被死者指尖挠过、蹭满暗红血迹的石板边缘——那里的泥土果然异常松软！

没有工具，他直接用稚嫩的手指往下刨！指甲缝里很快嵌满了湿冷的泥土和粘腻的污血！但他毫不在意！专注得如同在挖掘被深渊埋葬的真相！几个呼吸后，他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他用沾满泥污的手，从那坑中拽出了一个沾满泥土的、暗红色的——小巧结实的塑料袋！ 袋子被反复折叠，裹得严严实实，但边缘已被琉璃子的指甲生生抠破，露出里面一角微黄的纸片！

高木警官和几个警员立刻冲上前！柯南小心地将那沾满死者鲜血和泥土的塑料袋递给了高木。

当塑料袋被小心打开，里面的东西暴露在惨淡晨光下时，所有看清内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发脆的黑白老照片！照片显然是在一场隆重庆典后的晚宴上拍摄的。觥筹交错间，几个被镜头中心捕捉的身影穿着体面，气氛热烈。站在照片中央，正对着镜头、一手高举酒杯、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笑容的男人，赫然是一个与狭间重藏有五六分相似、却年轻许多的陌生面孔（旁边的鉴识员立刻低呼：“是狭间重藏的弟弟！当年村里管金库的！”）。而在他身旁微微侧身站立的，并非其他人，竟是八年前在东京被判定为‘意外心肌梗塞死亡’的前长野信用金库主管——三浦正雄！ 三浦正雄的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旁边——那个位置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考究长裙、容貌冷酷、即使在模糊的照片里也能看出眼神异常锐利的中年女人。女人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操控感。背景隐约能看见金丝绒布一角，上面似乎有投资项目的烫金大字！

照片下方，一行模糊但字迹清晰的打印小字标注着：

【长野‘山神守护林’项目融资酒会庆祝合影留念 · 摄于灯无村桐生神社 · 封存于‘雪崩’前夕 · 永不启封】

紧随照片后的，是几张被烧得残缺不全、边缘焦黑的古老账本残页！纸质粗糙发黄，上面用工整的老式毛笔字写着：

**【丁丑年谷雨（即十一年前） 收灯无狭间家（重荣）伐‘神木’上等材三十七方银圆三百块（据狹間藏三郎所托划入护林基金）……】

【戊寅年秋分 收桐生家林场出让金四百银圆……支出‘神社灯火维修’六十银圆……支出‘山道修缮’一百二十银圆……余二百二十银圆……（模糊）暂存……】**

最关键的是账本页角空白处，用一种极其细小的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迹仓促、触目惊心的字，仿佛是有人在极度惊惧下仓促记录的！

**【父亲察觉护林金数目大缺，疑有大笔暗中流出，用途不明！查方向……指向东京……（烧毁）……父亲昨夜神情恍惚，独自登山……入夜惊闻……山崩了！】

【封存照片！桐生神社秘处！他们要害父亲！不交就……‘雪崩’永至……】

【琉璃子姐姐……若我有不测……求你挖开神社……门槛石……取出……救和夫…救灯无……灯灭人绝……】**

那最后的字迹——“灯灭人绝”——四个字，写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绝望！

高木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证物的手都在轻微颤抖！狭间藏三郎（重藏之弟）、十一年前护林资金被抽空、桐生家林场出让金被截留、三浦正雄八年前的离奇死亡、八年前金融峰会上与狭间重荣并肩的三浦正雄、还有那个照片中那个冰冷神秘的女人……黑沼为掩盖他的“神迹研究”和幕后金主而杀人灭口……这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从十一年前就伸向了灯无村！像盘踞在腐木中的鬼藤，吸吮着整个村落的血液和气运！

“秘处！桐生神社秘处！”桐生和夫如同被巨大的电流击中！猛地挣脱开扶着他的警员，那双被悲恸和震惊灼伤的眼睛死死看向柯南，“小兄弟！你说琉璃子死前抠门槛石……挖出的这个……是不是……是不是我弟弟直树……”

柯南沉重地点了点头，小手无声地指向黑沼弘树遗留在不远处的那个厚重的田野笔记。刚才警员搜查时，从侧面夹层抖落出一张折叠粗糙的铅笔手绘草图！图上清晰画着桐生神社主殿的平面结构！在一处看似厚实的神龛下方，用红笔重重标注着【秘匣！古籍收藏？！】 的符号！旁边潦草写着：【引她来，必须销毁！】

“主殿……神龛下面！”桐生和夫声音嘶哑，巨大的恐惧和某种接近崩溃的预感攫住了他，他踉跄着扑向神社主殿！

所有人都紧随其后！当沉重的神龛底座在警员合力下被移开，撬开一块松动的石板后——一个比门槛下埋藏塑料袋略大的岩洞显露出来！洞里，并无预想中的古籍宝匣……只有……

一股刺鼻的浓重药草燃烧后的灰烬味混合着一种……死亡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鉴识员戴着厚厚的呼吸过滤面罩，强忍着不适探手进去，缓缓拖拽出的……是一个用深褐色粗麻布裹着的物体！

布匹被小心剥离……一具蜷缩着、早已高度腐烂、勉强维系着人形的骸骨暴露在众人眼前！骸骨身上裹着孩子穿的灯无村传统童装！衣物已被蛀蚀朽烂。骸骨手中，还紧握着一柄早已锈迹斑斑、刻着简单“桐生”家纹的小小短木剑——那是桐生直树七岁生日时，他哥哥和夫亲手雕刻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直树……啊————！！！”桐生和夫如同被万箭穿心！惊天动地的、足以劈开山岩的悲鸣从他撕裂的喉咙中爆发！这迟来了整整十年才揭开的死亡真相，彻底摧毁了这个背负着守护者之名，却连自己至亲都无法保护的男人！他巨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弟弟遗骨面前，剧烈抽搐的背脊仿佛承载着崩塌的山峦！那撕心裂肺的、几乎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哭嚎声，回荡在死寂的神社上空，久久不散，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就在这巨大的悲恸几乎要将整个神社拖入更深的地狱时——

一道尖细、神经质的狂笑声猛地撕裂了这片死寂！像生锈的铁勺刮过玻璃！

“哈……哈哈哈……死了……都死了……好哇！报应！报应到了！！”

是狭间重藏！

这枯槁的老者不知何时已从角落爬了起来！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桐生直树小小的遗骨，眼神里不见丝毫哀伤，却充满了某种极致扭曲的、病态的亢奋和解脱！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漆黑的天穹，声音嘶哑破音：

“看到了？！你们这些不信神佛的蠢货都看到了？！这就是报应！是天狐大人对你们动神穴宝地的惩罚！桐生正雄那个老混蛋！当年要不是他死捂着那‘神木林’的地契不肯全卖给城里来的大人……要不是他一心守着那些破古董……‘雪崩’怎么会降临？！现在好了！他大儿子失踪！小儿子烂在了神龛底下！媳妇也替他们桐生家挡灾了！血脉断绝！神罚！这就是神罚！！轮到我了……下一个就轮到……”他狂笑的声调在最高点时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唔……呃……嗬嗬嗬……”狭间重藏的喉咙里发出一串极其古怪、如同被冷水浇熄炭火的嘶声！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瞬间涨成了骇人的猪肝色！紧接着，那枯瘦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无声无息地向前扑倒！

“噗通！”一声闷响！他的身体如同朽木般砸在冰冷的石板上，激起一片尘埃！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周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包括高木警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警员壮着胆子上前试探鼻息，随即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没……没呼吸了……心跳也停止了……”

“死了？就这么……突然死了？”一个村民发出梦呓般的低语。

“心……心脏病？”高木警官喃喃自语，迅速指挥，“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应急药！叫救护……”后半句被他强行咽了回去——野宫町最近的医疗站也远在几十公里之外崎岖山路之外。

整个桐生神社前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鸟居，像悲鸣。

“叔叔……他死之前……喉咙那里……”柯南那虽然稚嫩却带着穿透寒冰般冷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小小的手指指向狭间重藏扑倒后露出的、贴向冰冷石板地面的颈部一侧的皮肤！

在枯槁松弛的颈皮上！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圆形暗红色斑点！ 如同被火烫的细小针头点刺了一下！点刺位置周围微微肿胀发红，中心点却呈现着一种近乎焦黑色的凝结！

那点伤痕极其诡异——位置刁钻、细小得难以察觉、几乎完美地隐藏在倒地时颈部的自然褶皱里！

“这……这是什么？”高木警官凑近一看，脸色瞬间凝重。

毛利兰也迅速俯身观察，秀眉紧锁：“针孔？烫伤？不像……皮肤边缘没有灼烧的焦炭感……”她的指尖在距离那个点尚有寸许的位置停住，没有触碰，眼神锐利如鹰，“像是……被什么极其尖锐、带着高温的毒针……瞬间刺入！”

“毒针？！”小五郎脱口而出，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地上被撬出的探针，“黑沼那小子还有什么同党？！”他随即又皱眉，“不可能！所有人都被控制了！他离得那么远，手脚还被铐着……”

一个鉴识员上前，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在狭间颈部的那个红点附近轻轻按了一下，然后举起镊子对着光线——

一丝极细极短、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的、闪着金属冷光的——银色残留物！被镊子夹起！

高木的目光瞬间投向狭间倒下的位置——那冰冷厚重的石板地面！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异常细微、几乎与天然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新茬，在晨光下微不可查地反着光！那痕迹的走向……正对着狭间倒地时颈部的位置！

“快！撬开这几块石板下面！”高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几把警用撬棍同时发力！沉闷的岩石摩擦声令人牙酸！石板很快被撬开一片！下方，竟然不是泥土！而是冰冷坚硬的、人工开凿的岩体！在岩体凹陷的一处极其隐蔽的石缝里！

一枚精巧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装置在警用强光手电照射下显露出来！

主体是一只近乎全新的、银白色的小型医疗用一次性胰岛素注射笔！（其核心是极其精密的微型高压弹簧推进药筒）此刻，塑料外壳已被粗暴撬开！里面纤细的药液导管被切断！

它被极其巧妙地固定在一块微微突出的岩石尖角上！注射笔那锋锐无比的金属针头已被折断替换！取而代之，笔直向前方锁定的——赫然是一截打磨得极其尖锐、闪动着类似探针材质特有寒光的合金针尖！

一支刚刚被触发过、其内部微型弹簧推进装置释放完毕的空笔！就卡在那细微到几乎无法目视的凹陷处和固定岩石的微型支架之间！支架上，有极其微小、似乎靠胶带粘连上去的感应磁铁片！

而在装置上方那块刚刚被撬开的石板上！对应的位置下方，赫然也粘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感应型强力磁铁！两者通过磁力连接固定！

“石板……被人放回去时……磁铁位置因为震动……位移……”高木的声音带着震惊后的冰冷，“那点微弱但持续的偏移拉动了固定注射笔的细线开关……弹簧……释放了！”他扭头，目光如刀刺向所有在场村民，尤其是那些神职人员！

“有人……提前在这里……设置了这个触发装置？！目标……就是狹間？！是谁？！什么时候干的？！”

“是诅咒！是天狐大人的诅咒！”一个离狹間尸体最近的、穿着神官袍、之前一直帮狹間重藏念诵祷文的老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哭嚎！他匍匐在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天罚终至！灭灯绝户！谁也逃不掉！下一个……就是……”他惊惧到极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毒蛇缠绕，猛地死死盯住了离他不远、刚刚挖出弟弟遗骨、已然陷入呆滞绝望的桐生和夫！

“够了！”毛利小五郎忍无可忍的怒吼炸响！他那双常年被酒精熏染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被彻底点燃，喷吐着刑警生涯淬炼出的暴烈怒焰！“装神弄鬼！简直是一群疯子！！高木！把这鬼地方给我一寸寸搜！挖地三尺！什么妖魔鬼怪！给我揪出来！！！”

然而，咆哮之后的死寂更令人窒息。

山风陡然猛烈起来，卷过神社破败的鸟居和主殿檐角，那两盏象征“长明”的血红灯笼疯狂地摇摆，发出木头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灯罩内幽暗的烛火忽明忽灭，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喘息。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被浸入冰水！两盏灯笼几乎在同一瞬间！骤然熄灭！

浓重粘稠、带着硫磺残留余味的黑暗，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吞噬了神社参道上仅存的光源！冰冷彻骨的寒意从每个人脚底瞬间窜上脊椎！

真正的深渊，此刻才展露獠牙。灯灭之后，死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