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坐在檐下,指尖轻轻拂过婴孩眉间那颗朱砂痣——竟与胭脂铺柜台上她画的梅花如出一辙。
柴安蹲在石阶前剥荔枝,果壳堆成小山,嘴里还念叨:
“乖囡看好了,爹爹教你剥荔枝,将来气哭你娘亲。”
“柴安!”康宁一脚踹在他后腰,“别教坏阿沅。”
柴安笑嘻嘻转身,将剥好的荔枝塞进她口中:
“娘子息怒,阿沅像我,天生就会气人。”
话音未落,襁褓里的小人儿忽然咯咯笑起来,肉乎乎的小手攥住他垂落的发带。
康宁挑眉:“瞧见没?女儿向着我。”
暮春的风卷着荔枝香拂过庭院,柴安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胭脂盒,盒盖上歪歪扭扭刻着“沅”字:“给咱们阿沅的百日礼,我亲手刻的。”
康宁接过细看,噗嗤笑出声:“刻得比狗啃还丑。”
“丑归丑,胜在心意。”
柴安凑近她耳边,“娘子当年收荔枝时不也嫌甜得腻歪?后来还不是……”
康宁一肘子撞在他肋下,却见怀中的阿沅咿呀伸手,竟精准抓住那枚胭脂盒。
柴安得意大笑:“瞧,我闺女识货!”
三更梆子响过,康宁抱着哭闹的阿沅在屋里打转,额角沁出薄汗。
柴安顶着一头乱发冲进房门,手里端着碗牛乳羹:“娘子快看!我照着医书熬的安神汤!”
康宁瞥见碗里黑糊糊一团,气笑了:“你这是熬汤还是炼丹?”
柴安讪讪放下碗,接过女儿轻拍:“乖囡不哭,爹爹给你唱汴京小调。”
他清清嗓子,荒腔走板地哼起《雨霖铃》,阿沅的哭声竟渐渐弱了。
康宁倚在屏风旁,望着烛光里摇摇晃晃的一大一小,忽然想起成婚那夜,这人也是这样抱着她说“余生请多指教”。
“娘子?”柴安不知何时凑到跟前,将睡熟的阿沅放进摇篮,“医书说夜啼多是积食,明日我去请孙太医……”
康宁忽然拽住他衣襟,额头抵在他胸口:
“傻子,阿沅是随你,白日睡多了夜里闹腾。”
柴安顺势搂住她,下巴蹭过她发间玉簪:
“那为夫明日带她去铺子捣乱,保准累得她天黑就睡。”
阿沅周岁这日,四福斋挤满了人。
红绸铺就的长案上,算盘、书卷、官印琳琅满目。
康宁将女儿放在案头,阿沅却扭着身子往边上爬,一把抓住角落里蒙尘的物件——竟是柴安年少时那柄镶玉佩剑。
满堂哗然。郦娘子蹙眉:“女孩儿抓剑,怕是不妥……”
柴安却大笑着举起女儿:“不愧是我闺女!这剑可是爹爹当年闯江湖的宝贝!”
康宁瞪他:“闯江湖?不是被山匪追得躲进我铺子那回?”
众人哄笑间,阿沅忽然伸手揪住康宁衣襟上的流苏,奶声奶气喊了声:“凉!”
满室寂静。
康宁眼眶倏地红了,柴安凑过来蹭女儿的脸:“乖囡,叫爹爹。”
阿沅眨着葡萄似的眼睛,小嘴一咧:“呆……呆!”
柴安呆住,康宁笑倒在罗汉榻上。窗外忽地飘进一阵荔枝香,混着阿沅身上淡淡的胭脂味,酿成了柴安余生最贪恋的气息。
十年后,汴京最热闹的胭脂铺里,梳双髻的小姑娘踮脚取下柜顶的瓷盒。
柴安倚着门框啃荔枝,冲后院喊:“娘子!你闺女又偷朱砂画剑谱!”
康宁拎着鸡毛掸子赶来,却见阿沅在瓷盒上画了父女俩持剑比试的图样,旁侧题着歪诗:
“爹爹剑如风,阿沅胭脂红。”
柴安忽然夺过瓷盒:“这盒归我了,千金不卖!”
是夜,康宁在妆奁中发现那瓷盒,画旁多了一行遒劲小楷:“吾家有女初长成,胭脂剑气两从容。”
窗外月光如水,阿沅的呓语混着柴安的鼾声传来。
康宁摩挲着瓷盒轻笑,原来所谓圆满,不过是荔枝甜、胭脂艳,与灯火里这一大一小相似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