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波堤的锈蚀栏杆在海风里震颤,暮色中的涛声带着金属的余韵。海星蹲在潮湿的礁石上,校服裙摆沾满盐粒结晶,像缀着破碎的星辰。
潮水退去的石缝间卡着团幽蓝的光。
最初她以为是塑料垃圾,直到那团光晕突然收缩膨胀。幼鲸的尾鳍拍打在玄武岩上,伤口渗出的血丝在海水里晕染成淡紫色的雾。海星的手掌贴上冰凉鲸躯的瞬间,某种震颤顺着脊椎爬上来——六岁那年的浪涛声在耳膜深处轰鸣。
鲸鱼的眼睑半阖着,虹膜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海星颤抖的指尖触到它睫毛般的瞬膜,那些细小的发光水母正从鲸鱼泪腺游出,在她指缝间织出星图。被疯狗浪卷走的不只是母亲的白纱巾,还有她的声音,此刻却化作荧光的絮语在喉间灼烧。
涨潮了。
月光切开云层时,幼鲸的呼吸变成断续的汽笛。海星把脸颊贴在它隆起的额隆上,寄生在鲸鱼体内的发光水母群突然集体明灭。黑暗如潮水退去,她看见海底隆起的荧光山脉,看见母亲的长发如水母触手般舒展,看见自己遗失的声带正在珊瑚丛中轻轻震颤。
科研船队的探照灯刺破海雾时,海星正蜷缩在鲸鱼张开的嘴里。发光的静脉网络在口腔黏膜下流淌,她含住鲸鱼脱落的乳齿,尝到铁锈与磷虾混合的腥甜。声呐探测仪的嗡鸣声中,幼鲸最后一次喷出水柱,那些荧蓝的水母乘着气雾升空,在暴风雨来临前化作悬停的星群。
午夜十二点十七分,第一滴雨穿透海星扬起的脸庞。她对着吞噬灯塔的浪峰张开嘴,幼鲸的挽歌混着母亲的摇篮曲从喉间涌出。防波堤在次声波中崩解成晶尘,而新生水母正从她撕裂的声带里鱼贯而出,为所有迷途的鲸群点亮归航的光河。
当第七波潮水漫过幼鲸的喷气孔时,海星发现自己正在溶解。指尖化作透明的水母触腕,发梢散成发光的浮游生物群,脊椎抽长成串珠水母的荧光链。幼鲸的次声波在她空荡的颅腔里震荡,记忆的走马灯被调成十六倍速快进。
她看见六岁那天的防波堤在视网膜上重映。母亲的白纱巾不是被海风卷走的——当十米高的疯狗浪墙拍碎灯塔时,是母亲自己解开了纱巾系带。那些半透明的织物在浪尖舒展成水母的形状,而小海星的尖叫卡在声带撕裂处,化作此刻在血管里游走的发光微生物。
幼鲸的尾鳍突然抽搐,现实与幻境的夹缝中,海星尝到海水暴涨的咸涩。无数荧光水母正从鲸鱼的伤口涌出,它们伞盖上的发光蛋白拼凑出母亲临终时的唇语。防波堤的监控摄像头永远录下了那个瞬间:被按在礁石缝隙里的小女孩,以及主动走向深渊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