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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魇鉴》 第二章 箱魂

未寄信的短篇故事集

铜钥匙在锁孔中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林深的食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第一只樟木箱弹开的瞬间,陈腐的樟脑味突然化作浓烈的血腥气,像是有人掀开了时光的痂。

"民国元年九月廿七,丹桂戏院名旦李玉茹自缢于妆阁。"泛黄的《申报》头条标题在煤油灯下泛着尸斑般的暗黄。林深用颤抖的手指抚过剪报边缘的胭脂指纹,那抹朱红突然活过来般渗入他的皮肤。

箱底猩红的戏服轰然腾起,金线牡丹在虚空中绽开千重花瓣。十五岁的徐云生从戏服褶皱里走出,月白长衫下摆沾着青石板缝隙里的苔痕。林深看着少年时期的祖父将凤冠戴在昏迷的旦角头上,翡翠耳坠划过苍白脸颊时,在颈侧留下道血痕。

"云生..."旦角梦呓般的呼唤让林深太阳穴突突跳动,这声音与他记忆中母亲的呓语重叠。少年徐云生突然转头,瞳孔里映出林深身后的镜中人——穿中山装的"自己"正把白绫绕成绞索。

"少爷!"

福伯的暴喝如冷水泼进沸腾的油锅。戏服在坠落中化作飞灰,林深踉跄着扶住木箱,发现掌心粘着半片烧焦的戏票,日期是1912年重阳节。老管家枯瘦的手掌按在第二只木箱上,腕间翡翠镯子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这些腌臜东西不该见光。"福伯的指甲深深抠进箱盖霉斑,那些褐色斑点突然扭曲成挣扎的人形。林深注意到老人今天换了双崭新的千层底,鞋帮却沾着潮湿的河泥——昨夜暴雨后,只有十里外的乱葬岗有这种猩红色黏土。

煤油灯"噗"地爆出灯花,第二只木箱的铜锁自行崩落。民国样式的留声机从箱中升起,黑胶唱片旋转时带起阴风阵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沙哑的唱腔里混着女人溺水的咕噜声。

林深的后槽牙开始打颤,这是母亲哄他入睡时常哼的《皂罗袍》。五岁那年的暴雨夜,他看见母亲对着梳妆镜涂胭脂,唇色艳得像要滴出血来。镜面突然映出穿戏服的女人背影,母亲尖叫着砸碎镜子时,翡翠镯子在腕骨撞出青紫瘀痕。

"当年徐老板把玉茹献给张司令那晚,"镜中人的声音从留声机喇叭口渗出,"戏台梁柱挂的白绫浸过三次桐油。"黑胶唱片突然卡顿,发出指甲刮擦玻璃的锐响。林深看见箱底沉着半截翡翠镯子,裂纹与福伯腕间的那只完美契合。

福伯的呼吸陡然粗重,他猛然后退撞翻了第三只木箱。数十面破碎的梳妆镜倾泻而出,每块残片都映出不同的林深:左侧碎片里的他正在勾霸王脸谱,油彩混着血水往下淌;右侧镜中的他抱着襁褓女婴,奶瓶里装着胭脂色的液体;最大那块残镜里,金步摇正刺向梳牡丹头的女人后心...

"这是徐家的诅咒。"镜中人从无数碎片中同时开口,中山装口袋露出染血的戏单。林深伸手去抓的瞬间,所有镜面突然映出福伯年轻时的脸——二十岁的管家穿着短打,正将女婴倒提浸入铜盆。

"双生子不祥。"年轻福伯腕间的翡翠镯子碰着盆沿叮当作响,林深看见水面上浮着自己的倒影,左眼却变成了丹凤眼的模样。铜盆里的液体突然沸腾,伸出无数缠绕白绫的婴儿手臂。

福伯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抡起煤油灯砸向镜堆。火焰顺着胭脂油彩蔓延,第三只木箱在爆燃中吐出张老照片——徐云生抱着男婴站在"妙观雅韵"匾额下,那孩子的眉眼与林深如同复刻。

"您早就知道。"林深将照片举到福伯面前,煤油灯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我母亲就是当年那个女婴。"老人腕间的翡翠镯应声而裂,碎玉中掉出发黄的生辰帖:徐妙仪,辛亥年九月初九亥时。

库房梁柱突然传来木材断裂的呻吟,第四只木箱在震动中自动开启。腐臭的奶腥味里,林深看见产婆用白绫勒住啼哭的女婴,翡翠镯子在烛火下泛着血光。那镯子内壁刻着的"徐"字,此刻正烙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你父亲娶的不是活人。"镜中人从火焰里走出,中山装下摆滴落着铜盆里的胭脂水,"当年从河里捞上来的新娘..."他的手指穿透林深胸膛,扯出段缠着白绫的脐带,"肚子里还沉着双生子。"

福伯突然暴起掐住林深脖颈,老年斑在癫狂中扭曲成符咒:"徐家的债该还了!"林深在窒息中看见第五只木箱的封条脱落,泛黄的族谱展开在虚空——徐云生名字旁本该是胞妹的位置,画着个吞噬生辰帖的血红漩涡。

缠在梁上的白绫无风自动,将福伯吊上半空。老人挣扎时甩落的千层底布鞋里,掉出半张1932年的当票:徐妙仪之翡翠镯一对,死当。林深腕间的"徐"字烙印突然灼痛,他看见母亲梳妆匣最底层也藏着同样的当票,签发日期却是自己出生的1993年。

当第六只木箱的同心结白绫缠上脖颈时,林深在濒死幻觉中听见婴儿啼哭。七个不同年龄的自己从箱中爬出,穿戏服的、缠足的、握金步摇的...他们齐声呢喃着族谱缺失的名字:"徐妙仪"。

煤油灯彻底熄灭前的刹那,林深看见镜中人额间浮现双生花钿。穿月白长衫的徐云生与梳牡丹头的李玉茹在花钿中相拥,两人的面孔正缓缓融合成母亲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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