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是沉闷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林染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那上面有被岁月留下的点点斑痕，她知道叶珩也没睡，因为他紊乱的呼吸声和被子抖动时的窸窣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半个小时前，护士来过病房，给他拔了输液管，测了心率和血压，显示一切正常，便嘱咐他早些休息，然后离开了。
时隔多年，伤痛再次被提起，也让林染的心情五味陈杂，她睡不着，可她也不想再开口，只是习惯地将情绪一点一点咽下去，在沉默中慢慢消化，但叶珩却显然不是这样，他急促的呼吸和频繁的翻动昭示着有些话正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急迫地想寻找出口。
“林染……”他终于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林染却依旧沉默着没理他。
“你真睡着了？……你竟然能睡着？”他的难以置信中还掺杂着一丝委屈。
林染轻叹口气，只得应道:“十一点半，这个时间不睡觉还能干嘛？而且我明天还要上班。”
“你的方案我还没弄明白，你明天的工作不应该是给我讲解你的方案吗？”叶珩的强硬的措辞里竟夹杂着些许可怜，就像只受伤的野兽，本想展示自己的獠牙，却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脆弱。
“可明天上午约了别的客户，半个月之前就定好的。”林染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解释自己的行程安排。
“那就是下午能过来？对吗？”叶珩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立刻追问。
沉默又在病房里蔓延开来，林染在犹豫，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再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她对他的防线已经坍塌的不剩什么，马上就要守不住了，可情感却在蠢蠢欲动，她知道明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叶珩生日……
终于，她的心越过理智，轻柔地应了一声“嗯。”
“那我等你。”叶珩的声音突然明亮起来，像冬日阴霾里透出的光。。
“……好，赶紧睡吧。”林染的声音柔得如同轻飘在天边的云，连她自己都讶异，原来安抚他时，心底会泛起这般陌生的温柔。
寂静又一次笼罩了房间，叶珩的呼吸声平缓下来，林染也安然地阖上双眼，她本以为今夜注定无法入眠，可睡意竟渐渐袭来，就在她已然朦胧的刹那，叶珩却又轻轻唤她道:“林染”，她猛地睁开眼睛，刚要回应，他却已然自顾说了起来:“其实我都明白，我爸的事怪不上任何人，我今天和你说出来也只是因为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太久了，我过不去的不是他的突然离世，而是他和我妈再没机会解开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们一家人再没机会可以和睦地围坐一起说说话，我不知道该向谁去倾诉这种怨恨，我想也许你能懂我得不甘心。”
林染的睡意已然被驱散，幽幽地叹了口气，关于这个话题她的确有太多沉痛的感悟。
她沉声回道:“我当然懂，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和睦恩爱，我也曾期盼着我父母有一天可以重归于好，可以一起牵着我送我去上学，带我去游乐场，给我过生日，陪我去写生，我甚至无数次的梦到过，梦醒后我就哭了，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哭过。我父母没亏待过我，也没忘记我，可就像你说的，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孤独又冰冷，卑微又倔强。有人被关爱可以享受阳光，有人被彻底抛弃堕入深渊，而我就在那条狭窄的灰色地带里拼命挣扎，照不到阳光也不敢让自己掉进深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受的……”叶珩有些急了，“我就是……”
“没关系，”林染打断了他，“这些话我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说出口。”
“所以，你小姨对你很重要？”叶珩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她是我那时候唯一能抓到的人，她一直单身，她的生活里只有我，而我也只有她，我那时候很自私地想过让她永远不要像我妈妈一样也去结婚组建家庭，那样我就真的没人要了……可是，我现在好后悔，我想让她去恋爱结婚，想让她别再管我，那样的话……”
林染闭上了眼睛，翻身面向了墙，几行热泪从她的眼睑里倾泻而出，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哭过了，可这一瞬间，所有被封存起来的情绪像被解了封印一般突然全都倾泻而出，让她来不及应对，瞬间溃不成军。
“林染，林染……”
她听到叶珩慌乱地叫她，她还看到他递过来的一盒纸巾，她接过来，擦干净了眼泪和鼻涕，收住了自己的情绪坐起身，看了看他带着满脸歉意的神色，缓了一下道:“我懂你的感受，但给不了你什么经验，你也看到了，我自己都还没把自己的情绪处理好。”
“有人能懂，已经很欣慰了。”
“那，睡觉吧，”林染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痛的要裂开的脑袋，尽量平缓地说道：“我刚刚差一点儿就睡着了。”
“你去睡床，我在这里。”叶珩不由分说地坐到了那张陪护床上。
“我……”
“你不去我就在这里坐着，一会儿就在你耳边唱歌，你喜欢谁的歌，我会的很多。”他突然又无赖起来。
“……”林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他今天下午那些幼稚又任性的事回想了一遍，叹了口气，败下阵来，她哭的眼皮已经发涩，快睁不开了，她已经没精力再和他纠缠。于是，她利落地起身，爬上了那张相对宽松舒服的病床，调整好姿势，闭上了眼睛。
“林染……”
叶珩又唤了她一声，可是林染真的不愿意再理他。
“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林染的脑子短暂地激灵了一下，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那你后不后悔和孩子的爸爸相遇？”叶珩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也不关你的事。”林染继续敷衍。
“那你后悔和我遇见吗？”
“……”
床上还留着他乌木香的气味，像是一种蛊惑，她当然不后悔，可是她不敢说出口，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许久许久，她听到叶珩惋惜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反正我还是觉得能遇到你很幸运……晚安，林染。”
昏黄的灯给病房里的两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已被睡意缠绕地林染恍惚间又回到了曾经转学的那天，也是和他相见的第一天……那是她一生中最不后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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