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雪粒子扑簌簌打在窗棂上，陆弘廷手中的狼毫顿了顿，墨迹在医案上洇开一小片。熟悉的脚步声裹着风雪撞进侯府偏院，他起身时带翻了青瓷笔洗，叮咚脆响混着门扉被撞开的闷响，将满室药香搅得纷乱。
江宸发间的玉冠不知去向，乌发披散肩头，雪白的狐裘上沾着泥点，连靴子都踩得不成样子。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缀满了整个雪夜的星子。他大步跨过来，伸手便拽住陆弘廷的手腕，带着寒气的掌心覆上来时，陆弘廷才惊觉自己的手竟比雪还凉。
“怎么这般着急？”陆弘廷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药锄、捻银针留下的痕迹。
江宸喘着粗气笑起来，呼出的白雾在烛火间氤氲：“太医院那群老古板说我放着京官不做，偏要往疫区跑，分明是疯魔了。”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陆弘廷耳畔，“可我想着，若说疯魔，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疯？”
陆弘廷一怔，随即想起去年深秋，他瞒着所有人悄悄潜出京城，孤身闯进闹鼠疫的村落。那时江宸还在太医院当值，闻讯后连夜快马加鞭追来，在村口揪住他衣领时，眼眶都红透了。此刻两人相视而笑，满室烛火都跟着晃了晃。
此后数月，江宸将太医院的医典搬了大半到侯府书房。陆弘廷教他配制青霉素，他便教陆弘廷辨认《本草纲目》里的奇花异草。有时熬药到深夜，陆弘廷伏案打盹，再睁眼时身上总披着江宸的鹤氅，案头摆着温好的桂圆羹。
这日陆弘廷正在调制退烧药，忽听得前院传来喧哗。管事的匆匆跑来，说是太子亲临，还带着一队御林军。陆弘廷心头一紧，握着药杵的手骤然收紧——自秋猎箭伤后，太子与他虽维持着表面和睦，可对方看江宸的眼神，总藏着几分晦暗不明的忌惮。
江宸从书架后转出来，镇定地替他解下染着药汁的围裙：“莫慌，我去瞧瞧。”
前厅里，太子斜倚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扳指，见江宸出来，挑眉笑道：“江大人好兴致，听说你在城郊建了座‘济民堂’？本太子近日偶感风寒，正巧来讨杯药喝。”
话音未落，一队侍卫已冲进书房。陆弘廷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江宸却神色自若地躬身行礼：“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寻常草药怕是入不得您的眼。不过臣近日倒是得了个退烧良方，殿下若不嫌弃......”
“不必了！”太子猛地将茶盏掼在地上，茶水泼溅在江宸玄色官服上，“江宸，你可知坊间传你什么？说你与侯府三少爷断袖分桃，狼狈为奸！”
空气瞬间凝固。陆弘廷握紧腰间的匕首正要冲出去，却见江宸突然轻笑出声。他挺直脊背，目光如炬：“臣与陆公子，不过是志同道合。殿下若觉得医者仁心是错，济世救人是罪，那便请治臣的罪吧。”
太子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忽听得后院传来孩童的啼哭。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闯进来，拽着江宸的衣摆哭喊：“大夫！救救我娘！她咳血了！”
陆弘廷看见江宸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他蹲下身替孩子擦去眼泪：“莫怕，带我去瞧。”转身又对太子拱手，“殿下恕罪，草芥人命虽轻，臣却不能不管。”
这场风波最终在太子的拂袖而去中收场。深夜，陆弘廷在后院的井边找到江宸，见他正低头清洗官服上的茶渍。月光洒在他单薄的背上，陆弘廷想起秋猎那日，这人也是这般用后背替他挡下箭矢。
“后悔吗？”陆弘廷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衣服，“得罪了太子，以后怕是......”
“有什么好后悔的？”江宸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眼中盛满清辉，“阿廷，你记不记得破庙里那些流民？当我第一次用你教的方法救活产妇时，她丈夫跪在地上给我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极轻，“那时我就想，若是能与你这样走下去，哪怕万劫不复又如何？”
陆弘廷的手突然颤抖起来，水珠顺着衣角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涟漪。他忽然想起穿越之初，那个跪在祠堂里倔强又脆弱的少年，如今竟已能在朝堂与太子对峙，能在疫区与瘟疫抗衡。而他们都在这错位的人生里，找到了最真实的自己。
雪不知何时又下起来了，落在两人肩头。江宸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转头看向陆弘廷：“等开春，我们去江南吧。听说那里的桃花开得极好，还能建座更大的济民堂......”
陆弘廷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倾身吻去他眉梢的雪。风卷着药香与暗香浮动，在这个寒夜里，两个灵魂终于在命运的裂隙中，找到了彼此最妥帖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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