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人生笔记·续章（四）

寒风裹挟着细雪扑打窗棂，陆弘廷轻咳两声，将案头墨迹未干的医案又往前挪了挪。江宸握着铜手炉走近，见纸上密密麻麻记着新收弟子问诊时的疏漏之处，连批注的字迹都透着不容辩驳的严谨。"又在为难孩子们？"他笑着把温热的手炉塞进对方掌心，"明日腊八，该教他们熬粥了。"

陆弘廷指尖摩挲着泛黄的书页，忽然抽出夹在《医道心传》里的平安结——草绳早已褪色发白，却依然固执地打着当年的结。"那小兵后来考了军医，上个月来信说，他在新修的军帐里挂了我们的医书。"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先生！镇西染了怪病！"新来的学徒满脸通红，"说是浑身长疮，碰过的井水都变了色！"江宸与陆弘廷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这些年他们见过太多疑难杂症，但井水变色的病症却是头一回。

暮色四合时，两人站在枯井旁。腐臭的气息从井中翻涌而出，水面漂浮着暗红絮状物，倒映着陆弘廷紧锁的眉。"像是毒藻。"他蹲下身，指尖沾了井水反复揉搓，"但这毒性......"话音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打断，几个村民捂着溃烂的皮肤围过来，眼中满是恐惧。

当夜医馆灯火通明。江宸守在药炉前调试药方，陆弘廷则逐户查看病情。他发现染病者多是孩童与妇人，且家中皆使用这口井水。更蹊跷的是，症状虽凶险，却未出现大规模传染。"定是有什么关键被我们忽略了。"陆弘廷摩挲着平安结喃喃自语，突然瞥见案头晾晒的草药——昨日采药时带回的毒蕈，与井中絮状物竟有几分相似。

"是毒蕈孢子！"他冲进熬药的厢房，"暴雨将后山毒蕈冲进井里，孢子遇水疯长！"江宸手中的药碗险些落地，两人立即调配解毒汤药，又连夜组织村民填埋枯井、深挖新泉。晨光微露时，最后一碗汤药喂进孩童口中，陆弘廷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沾满药渍的长凳上。

春去秋来，边境的梅树愈发苍劲。这日学堂来了位特殊的访客——当年的小兵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军医，身后跟着一队背着药箱的年轻士卒。"先生们看！"他展开一卷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记着各地新建的医馆，"这些都是照着你们教的法子建的。"

江宸抚摸着地图上熟悉的地名，忽然发现某处用朱砂重重圈着。"这是......"他抬头望向陆弘廷，却见对方红了眼眶。那里标注的，正是他们初遇的江南小镇。

夜深人静，两人照例对坐整理医案。陆弘廷翻到一页泛黄的旧纸，上面是他们初到边境时写下的行医手记。墨迹被雨水晕染过，却依然清晰："医道非一人之术，乃众生相济之道。"他望着伏案批注的江宸，白发在烛火下泛着柔光，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教孩子们辨认草药的春日。

"你说，"陆弘廷轻声开口，"若当年没有那场疫病，我们会不会就守着江南的小医馆，平平淡淡地过一生？"江宸搁下笔，伸手拢了拢他滑落的披肩："大概会吧。但那样，我们就遇不见这么多故事，也写不出这么多能救人的书了。"

窗外梅香浮动，与药香融为一体。远处学堂传来学子们诵读医书的声音，清亮的嗓音穿透夜色，仿佛在诉说着：有些相遇看似错位，实则是命运最好的安排。而他们的故事，仍在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夜晚，被续写，被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