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晨雾还未散尽，医馆的木门便被撞得哐当作响。陆弘廷握着银针的手顿了顿，听见外头传来熟悉的粗粝嗓音："陆先生！江先生！咱们村的牛都瘫了！"
推门而入的老猎户裹着一身霜雪，腰间的兽皮酒囊还在往下滴水。他身后跟着几个村民，脸上的焦急比当初井水染毒时更甚——在这靠畜力为生的山坳里，耕牛就是庄稼人的命。
"牛棚里的草料都检查过了，没见发霉。"猎户抹了把额头的汗，"可从昨天夜里开始，牛群就站不起来，嘴里还吐白沫......"陆弘廷与江宸对视一眼，同时想起去年深秋在后山发现的毒藤。那种藤蔓遇寒会分泌黏液，若是牲畜误食，症状倒与眼前极为相似。
两人跟着猎户深一脚浅一脚踩进泥泞。牛棚里弥漫着刺鼻的酸臭，十几头耕牛横七竖八倒在干草堆里，原本健壮的身躯此刻如同被抽走筋骨。陆弘廷蹲下身掰开牛嘴，指尖触到齿间黏腻的白色泡沫，眉头骤然紧锁："不是毒藤，这症状......倒像中了某种蛊虫。"
话音未落，江宸已经掀开墙角草席。腐烂的鼠尸赫然在目，七窍处爬满细小如发丝的黑虫，正顺着缝隙钻进地底。"是噬髓蛊。"他声音发寒，这种南疆巫蛊能寄生在鼠类体内，通过啃食脊髓扩散毒性，一旦沾染人畜，三日内必死。
暮色降临时，医馆成了临时蛊虫研究所。陆弘廷将碾碎的艾草敷在病牛伤口上，看着黑虫如同被火灼烧般从皮肉里钻出；江宸则在灶前熬煮着特制的汤药，药香里混着硫磺与雄黄的刺鼻气息。他们发现蛊虫畏惧强光与高温，可山坳地势低洼，连日阴雨让阳光难以穿透云雾。
"用石灰！"陆弘廷突然抓起案头的《南疆异闻录》，泛黄的纸页在烛火下翻飞，"书中记载，蛊虫喜阴湿，生石灰遇水放热，既能驱虫又能消毒！"
消息传开时，全村老少都扛着木铲涌向石灰窑。江宸指挥村民在牛棚四周挖出深沟，倒入滚烫的石灰水；陆弘廷则带着学徒挨家挨户检查鼠洞，将混着艾草粉末的泥浆封死每个缝隙。雨幕中，火把连成蜿蜒的长龙，照亮了那些沾着泥浆却始终紧握着药锄的手。
第七日清晨，第一头耕牛颤巍巍站了起来。村民们举着新蒸的荞麦馍冲进医馆时，陆弘廷正对着铜镜拔白头发。镜中人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可当他看见猎户怀里活蹦乱跳的小牛犊，那些岁月的痕迹突然都化作了笑纹。
春燕衔泥时，一封来自南疆的信笺辗转送到医馆。字迹凌厉如刀："听闻两位破解噬髓蛊，不知可否愿收徒？——南疆巫女阿月。"江宸笑着将信笺递给陆弘廷，窗外的桃花簌簌落在墨迹未干的回信上，仿佛为这跨越千里的邀约添上了粉色的印章。
深夜，当最后一盏药灯熄灭，陆弘廷翻开新的医案本。毛笔尖悬在宣纸上迟迟未落，直到江宸将温热的茶盏塞进他手里。"在想什么？"江宸问。
"在想......"陆弘廷望着窗外的星子，那些年江南的烟雨、边境的风雪、此刻山坳里的蛙鸣，突然都在记忆里鲜活起来，"这一路走来，我们治过井水，斗过蛊虫，收过南疆弟子，也教出了能独当一面的军医。若真要写本医书，怕是比《黄帝内经》还厚。"
江宸轻笑出声，烛火在他眼底跳动："那就慢慢写。反正这故事，才刚刚开始。"
窗外，新翻的土地上泛着湿润的光泽，远处传来学堂孩童诵读《神农本草经》的声音。那些被岁月打磨过的文字，正随着春风，飘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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