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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米缸底的粮票

蝴蝶牌缝纫机与1983年的飓风

孙寡妇叩响窗棂时,春芳正用豁口的瓷勺刮米缸底。月光从瓦缝漏进来,在浮尘中划出银色通道,照见缸壁上干涸的粥痂像龟裂的河床。小满枕着缝纫机踏板熟睡,睫毛上还沾着哭闹时的泪花,手里攥着的玻璃弹珠在月光下泛着浑浊的红光。

"咯吱——"老榆木窗框发出呻吟,春芳触电般转身,后背撞上悬在梁下的腊肉。风干的猪油蹭在蓝布衫上,凉飕飕地贴着脊梁。孙寡妇耳坠上的银丁香晃了晃,粗粝的手掌从窗缝塞进布包,二十斤全国粮票带着体温滑进春芳掌心。

"七五年发大水那会儿,"孙寡妇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石板,"我也是揣着缝纫机头跑出来的。"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窗棂,指甲缝里嵌着经年的靛蓝染料,"往南走,越远越好。"

春芳摸到布包里的桃木梳,梳齿断了两根——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嫁妆。梳柄上"平安"二字已被摩挲得模糊,此刻沾了孙寡妇手心的汗,在月光下泛着水光。院墙外传来夜枭啼叫,孙寡妇后颈的疤痕在转头时一闪而过,形似月牙的旧伤让春芳想起被火钳烫穿的窗纸。

三更天,春芳蹲在灶膛前烧信。火舌卷过丈夫最后一封家书,字迹在焦黑中扭曲:"芳,矿上发劳保手套了,给你留副..."灰烬腾起的瞬间,她瞥见"手套"二字化作蝴蝶形状的余烬,飘向悬在房梁的竹篮——那里藏着缝纫机头。

小满突然在梦中抽泣,玻璃弹珠从指缝滚落,在砖地上敲出清响。春芳慌忙去接,弹珠却卡进地缝,血污浸泡过的红梅图案正对着屋顶漏下的月光。她抠出弹珠时,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恍惚看见丈夫布满老茧的手掌覆上来:"给穗儿当嫁妆..."

鸡叫头遍时,春芳摸黑进了镇子。供销社外墙新刷的标语还淌着石灰水:"解放思想,搞活经济!"收购站老头打着哈欠拉开铁闸,晨光爬上蝴蝶牌缝纫机的铸铁支架,在"上海"二字上镀了层金边。

"八十,不能再多。"老头屈指敲了敲机身,回音惊醒了梁上打盹的麻雀。春芳盯着踏板上的划痕——是小满周岁时用铁勺磕的——突然按住老头伸向商标的手:"机头我留着。"

老头嗤笑一声,改锥已经插进钢印缝隙:"破铁疙瘩..."春芳突然发狠夺回蝴蝶形状的商标牌,生锈的铁皮划破掌心,血珠滴在"蝴蝶"翅膀的纹路上。老头骂咧咧扔来八张"大团结",纸币飘落在晨雾未散的青石板上。

回村路上经过采石场,春芳望见哑炮炸出的深坑已蓄满雨水。几只绿头鸭在坑里游弋,啄食漂浮的油花——那是工人们倒的残羹。她攥紧缝纫机商标牌,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恍惚听见丈夫的嗓音从水底传来:"芳啊,机子要上油..."

当夜老鼠啃噬米缸的声响格外猖獗。春芳将粮票缝进小满的棉袄夹层,煤油灯把母女俩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放大成相互依偎的巨人。缝衣针突然扎破指尖,血珠在"全国通用"的粮票上洇开,像朵小小的梅花。

"穗儿乖,伸手。"春芳给小满套上六层衣裳,最外头罩着丈夫的旧工装。袖口残留的硝石味让孩子打了个喷嚏,银铃般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屋里格外清脆。缝纫机头用麻绳捆在竹椅上,月光给铸铁镀上寒霜,仿佛一只敛翅的金属蝴蝶。

五更天,村口老槐树下晃过三束手电光。春芳背着竹椅倒退着出门,椅脚在泥地上拖出深痕。小满突然伸手抓向夜空,玻璃弹珠映出一弯残月:"爹!"春芳浑身剧震,抬头望见流星划过天际,银芒坠向南方。

驴车碾过碎石路时,春芳将缝纫机商标牌贴在心口。铁皮沾了体温,蝴蝶翅膀的纹路硌着肌肤。车把式哼起黄梅调,沙哑的嗓音揉进晨雾:"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小满在颠簸中醒来,指尖触到母亲怀里冰凉的铁牌,忽然绽开酒窝:"蝶蝶!"

天光大亮时,春芳在县火车站发现粮票少了五斤。汗珠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她抖开包袱的手在发抖——孙寡妇给的桃木梳断齿间卡着张字条:"售票处老张,穿灰褂的。"墨迹被汗水晕开,像只振翅欲飞的雨燕。

人群突然骚动,穿绿胶鞋的乘务员开始检票。春芳将小满绑在胸前,缝纫机头在竹椅上咯吱作响。火车汽笛长鸣的刹那,她望见站台柱子上贴着泛黄的布告:"严厉打击投机倒把..."浆糊未干的一角在风中翻卷,露出底下新刷的标语:"支持个体经营!"

绿皮车厢里,春芳用身体护住缝纫机头。对面戴前进帽的青年盯着她鼓鼓囊囊的包袱,喉结上下滚动。小满突然举起玻璃弹珠对着车窗外的阳光,血红的梅花图案在车厢顶棚投下点点红斑,像散落的火星。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中,春芳摸到商标牌背面凹凸的刻痕。就着车窗透进的光,她辨认出极浅的印记——是丈夫用铁钉刻的歪扭小字:"芳和穗儿的"。泪珠砸在铁皮上时,火车正穿过隧道,黑暗将所有人的叹息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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