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贵的打火机在营业执照上投下跳动的蓝焰。春芳盯着玻璃框里那张盖着红印的纸,火苗在"芳姐快餐"四个字上舔舐,烤得塑料封皮卷曲发黑。小满突然从柜台后钻出,枇杷膏瓶里的弹珠泼向火焰,玻璃瓶炸裂的脆响惊飞了排风扇上的麻雀。
"狗日的证!"赵德贵抬脚碾碎弹珠,鞋底粘着带血丝的玻璃碴,"知道这片工地谁喂饱的?"他扯开皮夹克露出腰间传呼机,金属外壳映出春芳攥着锅铲的手——烫伤的疤痕蜿蜒如引线。
老陈就是这时抡起钢筋的。生锈的钢条擦着赵德贵耳畔钉进煤堆,惊起火星如萤火纷飞。"陈大牛!"赵德贵摸着渗血的耳垂,突然笑出满口烟牙,"你婆娘死在卫生院那晚..."话音未落,老陈的拳头已砸在他颧骨上,指节沾着前日砌墙的石灰。
春芳弯腰捡传呼机时,发现液晶屏裂成蛛网状。数字"19:30"在裂纹中扭曲成丈夫出殡那天的日期,电池液渗进掌心烫伤,疼得像握了把哑炮火药。小满躲进缝纫机底座,玻璃弹珠的残片在铸铁支架间闪烁,像散落的星星。
当夜暴雨如注,春芳用缝纫机线缝合被扯烂的油毡布。老陈蹲在煤炉旁通火钩,忽然开口:"大柱救过我的命。"他掀起衣襟,腹部蜈蚣状的伤疤在炉火中跳动,"七九年哑炮,他扑过来..."铁钩捅开结块的煤灰,窜起的火苗里浮现丈夫模糊的笑脸。
改装的快餐车在黎明前完工。老陈拆了工地的脚手架滚轮,焊在春芳的竹椅上。缝纫机头被改造成调料架,顶针成了量勺,绕线器缠着五色棉线——红线量盐,蓝线计糖,黄线控油。小满把完好的弹珠嵌在车头,血梅在晨曦中宛若新生。
赵德贵的报复来得比早市还急。头锅云吞下水的瞬间,三个红袖章围住快餐车。为首的用钢笔挑开锅盖:"占道经营。"春芳举起营业执照的手在发抖,塑封上的焦痕像条黑蜈蚣。小满突然唱起童谣:"蝴蝶飞,执照红..."玻璃弹珠在车板上蹦跳,折射出红袖章们变形的脸。
罚款单金额抵得上半月流水。春芳数钢镚时,老陈往快餐车底盘焊了铁环:"装轮子,他们来就跑。"扳手敲击声惊醒了电线杆上的乌鸦,黑色羽毛飘落在罚款单的"叁佰圆"字样上。小满用红头绳系住乌鸦脚,放飞时喊了句:"找爹去!"
转机出现在白露那日。穿的确良衬衫的眼镜青年连着三天买炒粉,总在快餐车前写写画画。第四天他递来名片,头衔是"南方饮食周报"记者。春芳盯着他别在兜口的金笔——和工商所王会计的一模一样——突然掀开汤锅:"尝尝这个。"
报道登出那日,春芳蹲在报摊前认标题里的"芳"字。老陈念着铅字里的"新时代个体户典范",石灰粉从指间簌簌落下。赵德贵撕碎报纸砸向快餐车时,头条照片里的缝纫机头正巧磕在他膝盖上,蝴蝶商标刮破西裤,露出内里补丁摞补丁的衬布。
中秋夜,春芳往云吞馅里添了虾皮。第一个咬到硬币的民工欢呼时,她正望着月亮切冬瓜——丈夫工装那颗铜纽扣嵌在刀柄上,在瓜皮下旋出螺旋花纹。老陈醉醺醺地哼起梆子戏,突然从怀里掏出铁盒,泛黄的合影被硬币刮出星芒:"大柱说...说穗儿该上学了..."
查暂住证那夜,春芳把快餐车推进珠江。波纹吞没车头弹珠的瞬间,对岸霓虹灯牌骤然亮起"芳姐快餐"四个红字。租下的店面原先是裁缝铺,闲置的熨斗在柜台下生锈,形似她留在老家的缝纫机踏板。小满在新买的作业本上画满蝴蝶,翅膀边缘染着辣椒油的红。
赵德贵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新店开张日。他往贺喜花篮塞了死老鼠,鼠尾缠着半张粮票——正是当年火车上失窃的那张编码。春芳用火钳夹起老鼠时,发现它肚皮上缝着蓝线,针脚细密如丈夫补过的工装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