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贵塞进花篮的死老鼠在清晨发出腐臭。周春芳用火钳夹起尸体时，鼠尾缠绕的粮票簌簌掉落，票面"1980"的钢印被血污浸成褐色。小满突然指着老鼠肚皮惊叫："蓝线！"春芳剪开缝线的手在颤抖——针脚走势与她修补丈夫工装时惯用的双回针一模一样。
老陈踩着露水进店时，春芳正对着晨光检视粮票。阳光穿透票面水印，照出刮痕下"皖北三号粮库"的字样。"是孙寡妇。"老陈的石灰刀划开霉斑，"那年哑炮事故，她往矿上送过三个月饭。"
酸豆角的研制始于梅雨天。春芳把泡菜坛堆在裁缝铺遗留的熨衣板上，老陈改装的恒温箱嗡嗡作响。小满趴在柜台写生字，作业本上的"春"字总多一横——像极了缝纫机商标上的蝴蝶触须。某夜雷雨交加，春芳掀开第七坛封泥时，闪电劈亮玻璃弹珠，红光映出坛壁的霉斑竟是蝴蝶形状。
"加虾皮！"小满突然扔下彩笔。孩子指尖还沾着蜡笔灰，在灯下泛着珍珠贝母的光泽。春芳怔怔望着女儿，恍惚看见丈夫在采石场扬沙测风向的侧影。当夜她冒雨跑到码头，捡回的牡蛎壳在坛沿摆成一圈，像给酸坛戴了顶珍珠冠。
试菜那日，三十八个民工辣出了眼泪。老陈的搪瓷缸磕在缝纫机改装的餐台上："这味，像俺娘过年蒸的腊味合蒸！"春芳抚摸着绕线器改造的调料勺，五色棉线在酸雾中褪色，红线最先断裂——和当年离家时扯断的那根红头绳同样猝不及防。
赵德贵的举报信比台风早到三天。卫生局的人踢翻泡菜坛时，春芳正往酸豆角里拌芝麻。玻璃弹珠从柜台滚落，在来人的皮鞋上撞出脆响。"这蛆虫怎么回事？"镊子夹起的米虫在阳光下扭动，春芳却盯着虫身沾染的蓝漆——和赵德贵办公室墙漆同色号。
封条贴上橱窗那刻，小满突然掀开后厨门帘。三十八个空搪瓷缸整整齐齐码成方阵，每个缸底都粘着粮票残片。最前排的缸身用粉笔画着蝴蝶，翅膀处写着"芳"字——是民工们偷藏的联名担保书。
暴雨如注的深夜，春芳蹲在珠江边洗菜。手电筒光柱扫过水面时，她看见泡烂的粮票在漩涡中打转，突然伸手去捞。暗流拽住脚踝的瞬间，有人抓住她发髻里的桃木梳——是穿灰褂的老张，他腕间的铁路表停在三点十七分，正是丈夫遇难的时刻。
"政策要变了。"老张的蓑衣滴着水，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文件。借着手电筒光，春芳看清"关于促进个体经济发展的若干意见"的红头标题。文件边角粘着枇杷膏的糖渍，混着珠江的腥咸，竟有几分像家乡谷雨时节的雨水味。
重开业那日，春芳在招牌下挂了串玻璃弹珠。阳光穿过血红的梅花纹，在"芳姐酸辣粉"的招牌上投下点点红斑。穿的确良衬衫的记者再次出现，金笔在本子上飞舞："听说您的秘方有二十八味调料？"春芳笑着掀开恒温箱，缝纫机绕线器在蒸汽中旋转如飞轮。
赵德贵最后的杀招藏在贺匾里。劈开红绸包裹的"诚信经营"匾额时，上百只蟑螂倾巢而出。小满却拍手大笑："蝴蝶！"春芳定睛看去，蟑螂背甲泛着诡异的蓝光，正是当年毒哑炮的硝酸铜颜色。老陈抄起灭害灵喷洒时，药雾在阳光下幻化出迷你彩虹。
中秋夜，春芳在酸坛埋下丈夫的铜纽扣。月光透过玻璃弹珠照进坛口，纽扣在发酵液中忽沉忽浮，像艘微型潜艇。打烊时发现坛沿的牡蛎壳少了三片，次日清晨，它们出现在店门把手上——串成风铃的形状，随着晨风奏出残缺的黄梅调。
当第一个女工捧着饭盒说"这味像我姥姥做的"时，春芳正在修补被蟑螂啃噬的营业执照。玻璃框裂痕恰好穿过"个体"二字，她蘸着酸汤汁描红，忽然听见记忆里丈夫的轻笑："现在你是大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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