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抄队伍踩着元宵节的鞭炮屑涌来时,周春芳正用牡蛎壳刮除玻璃上的"偷税"标语。晨光透过弹珠风铃,将血梅图案投在领头人的红袖章上,幻化成跳动的火焰。小满突然扯断风铃麻绳,玻璃珠倾泻如雹,在水泥地上奏出《东方红》的旋律。
"封!"红袖章的公文包砸在缝纫机改装的收银台上,震得顶针匣里的硬币叮当乱跳。春芳按住营业执照的手青筋暴起,玻璃框倒影里,赵德贵的丰田皇冠正缓缓驶过街角。老陈从后厨冲出,握着混凝土账本的手沾满辣椒面:"要查就查这个!"
推搡间,春芳的蓝印花布头巾被扯落。发髻里的桃木梳应声折断,半截梳齿扎进红袖章的手背。"暴力抗法!"血珠滴在查封令上,恰好晕开"芳"字的最后一点。小满突然爬上餐台,将整罐酸豆角泼向文件,发酵汁液在宣纸上蚀出蝴蝶状的洞。
人群在骑楼下聚集。三十八个民工的安全帽汇成黄色浪潮,老陈跳上拆散的快餐车支架,钢筋敲击声震落檐角冰棱:"八三年腊月,李哥用命换的工伤款..."他的嘶吼混着回音,震得红袖章们后退半步。穿灰褂的老张突然现身,铁路表贴着查封令:"三点十七分,政策生效时间。"
赵德贵的汽车喇叭声刺破对峙。车门甩出的公文袋里滑落香港律师函,繁体字写着"商标侵权诉讼"。春芳抹了把酸辣汤溅湿的围裙,突然抓起灶膛炭条,在玻璃幕墙写下"个体户"三个狂草。夕阳穿透字迹,将红光泼在赵德贵脸上,像极了当年采石场哑炮炸出的血雾。
混战始于某个搪瓷缸的飞掷。民工们用安全帽当盾牌,钢筋与警棍相击迸出火星。春芳被挤到裁缝铺遗留的试衣镜前,镜中忽然映出孙寡妇的脸——她耳坠的银丁香正在滴血,手里握着半截缝纫机针。
"穗儿,接住!"孙寡妇的包袱在空中散开,二十年前的粮票如雪片纷飞。春芳接住的却是把生锈的钥匙,齿痕与丈夫留下的工具盒完全吻合。小满突然尖叫着冲进战团,玻璃弹珠塞进赵德贵的排气管,炸裂声惊飞整条街的鸽子。
夜巡的公安赶到时,老陈正用混凝土浇筑店门。血手印在未干的水泥上清晰如碑文,其间嵌着三枚铜纽扣——丈夫工装的那颗与两颗新添的,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王会计摸黑递来文件,公章余温尚存:"特批的个体经济保护令。"
黎明前的寂静中,春芳在废墟里翻找。碎玻璃割破指尖时,她触到缝纫机商标牌背面的刻痕——丈夫的字迹下多出一行小字"穗儿爹在"。染血的弹珠滚到脚边,血梅图案里嵌着赵德贵的鳄鱼皮碎屑。
孙寡妇的遗体在珠江边被发现。法医掀开白布时,春芳看见她后颈的月牙疤被新伤覆盖——形如蝴蝶翅膀的缝合线。灰褂老张的铁路表永远停在三点十七分,他口袋里藏着半张粮票,编号与当年火车失窃的那张完美契合。
葬礼那日,三十八个民工扛着混凝土碑进场。碑文是钢筋焊成的蝴蝶,触须处缠绕着红蓝电线,接通电源后竟能振翅发光。赵德贵拄拐现身时,小满突然启动开关,机械翅尖扫过他眼角,留下永久的蝴蝶形伤疤。
当夜,春芳在酸坛深处摸到孙寡妇的银丁香耳坠。耳针弯成的鱼钩上穿着半页血书:"七五年逃荒,我抱走的缝纫机头..."月光照亮坛底的玻璃弹珠,弹珠里竟封着粒哑炮火药——与丈夫骨灰盒中的残渣同源。
重开业那日,民工们将红袖章碎片熔成匾额边框。老陈用爆破技术雕出"风雨同舟"四字,飞溅的碎石在玻璃幕墙上凿出万千蝶影。春芳把孙寡妇的耳坠嵌在"舟"字上,银光流转间,珠江的潮声忽然变得温柔,像极了缝纫机踏板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