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惊起寒鸦,我蜷在槐树最高的枝桠上,九条尾巴如流云般垂落。夜色如墨,却掩不住窗内那盏油灯散出的暖黄光晕。林徐然又在誊抄《聊斋》,狼毫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墨迹里竟藏着若有若无的道纹气息——这呆子,转世十回还是学不会藏拙。
指尖捻起片槐叶,灵力注入的瞬间,窗棂无风自动。他握笔的手顿了顿,声音裹着夜露般的凉意:"阁下若想看,大可进来。"这熟悉的清冷腔调,让我尾尖忍不住轻颤。三百年前,青城山巅的小道童也是这般,明明被我吓得发抖,偏要梗着脖子说"妖孽休走"。
我轻笑落地,九条尾巴扫过廊下灯笼,烛火瞬间化作狐形跃动。林徐然抬头的刹那,月光正巧落在他后颈——那抹朱砂痣,和当年我用命符封印在他身上的印记分毫不差。"不愧是连中三元的探花郎。"指尖抚过墙上墨迹未干的狐妖故事,宣纸突然泛起涟漪,"只是不知书生笔下的精怪,可敢写进自己故事里?"
砚台里的墨汁骤然翻涌,我屈指弹动卷宗,毛笔悬停半空,在大理寺命案的验尸图上画了个红圈:"死者心口的针孔,可不是普通凶器能造成的。"西域透骨钉的制法在纸上蜿蜒成形,林徐然瞳孔骤缩的模样,竟与当年偷看我画符被抓包时如出一辙。那时他总说降妖除魔是天职,却会在我重伤时,偷偷用道观的百年灵芝熬药。
雷鸣炸响的瞬间,我展开狐尾隔绝暴雨。白衣猎猎作响,故意将他困在怀中。尾尖卷走他鬓边碎发时,闻到他发间残留着城隍庙的香火气——那是他捡到玉牌的地方,也是我等了十世的重逢。"三日后子时,去城西乱葬岗。"我扣住他后颈,胎记烫得惊人,"若还想赶我走......"狐尾收紧将他托起,看着他因惊恐睁大的眼睛,忽然想起青城山巅,他将烧红的命符按在我心口时,也是这样倔强的眼神,"我便吃了你。"
林徐然突然剧烈挣扎,腰间玉佩应声而碎。我瞳孔骤缩——那是三百年前我亲手所刻的命牌残片,如今裂痕中渗出的微光,正与他后颈的胎记遥相呼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血洗青城山,他为护我魂魄不散,生生将命牌劈成两半,自己带着残片坠入轮回。
"你究竟是谁?"他的质问带着颤抖,却仍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我松开手,任由他跌坐在地,九条尾巴在身后缓缓消散,露出脖颈处狰狞的旧伤——那是玄阴宗的锁魂链留下的痕迹,也是他用命替我挡下的致命一击。
晨光刺破薄雾时,我化作流萤消散在他窗前。案头卷宗自动翻开,新的墨迹在宣纸上浮现:砚底藏狐踪,书生骨血融。而他后颈的胎记,正随着朝阳的升起,勾勒出完整的狐形纹路。或许下一个雪夜,当他翻开那本永远抄不完的《聊斋》,就会想起那些藏在故事里的,我们跨越十世的羁绊。而我,甘愿继续做那砚底的狐踪,守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转世,直到时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