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轩离开画舫的第三日,苏州知府贪墨赈灾款的卷宗便摆在了巡抚衙门的案头。卷首附着一张字条,字迹凌厉如刀:“林氏盐铺捐盐属实,然苏州府以次充好,私吞半数,望大人彻查。”
林徐然看着密探传回的字条,指尖在“林氏”二字上轻轻敲了敲。他原以为林逸轩会借盐引之事发难,却没想对方竟反手递了颗甜枣——既撇清了林家,又揪出了真正的蛀虫,手段倒是利落。
“公子,”幕僚低声道,“御史台的人已经封了苏州府库,知府正在狱中喊冤,说要攀咬……”
“攀咬谁?”林徐然抬眼,眸色清浅,“无非是想把水搅浑,拖更多人下水罢了。”他放下字条,“去备份厚礼,送进巡抚衙门。不是给巡抚,是给那位御史大人的随侍。”
幕僚一愣:“公子要示好?”
“不。”林徐然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是告诉他,我知道他腕上的玉佩穗子,是十年前忠勇侯府的样式。”
林逸轩收到那串珊瑚珠时,正在灯下翻查旧档。随侍捧着锦盒进来,低声道:“大人,林家派人送来的,说是谢大人的一点心意。”
林逸轩瞥了眼锦盒里的珊瑚珠,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画舫上,林徐然袖口闪过的一抹红——正是这珊瑚珠串成的络子,与他贴身收藏的半枚玉佩上的穗子,材质纹路分毫不差。
他捏起一颗珊瑚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十年前他被寄养在忠勇侯府,老侯爷曾说,这珊瑚产自南海,是先皇后赏给林家的,天下只此两串。一串随林家获罪被抄,一串……被老侯爷悄悄收了起来,后来缝在了他的玉佩上。
“林徐然倒是比我想的更敏锐。”林逸轩放下珊瑚珠,“去告诉送东西的人,苏州知府的供词里,提到了当年构陷林家的主使,姓赵。”
随侍应声退下,林逸轩却盯着烛火发起了怔。赵姓,在当年的朝堂上只有一个人能担得起——如今深居简出的赵太傅,也是先帝驾崩前最后一位见过他的大臣。
夜凉如水时,林徐然的画舫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林逸轩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落在甲板上,玄色衣料上还沾着夜露的湿意。林徐然似乎早有准备,正临窗煮茶,见他进来,只淡淡一笑:“御史大人深夜到访,不怕被人看见,说你与罪臣之后私相授受?”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林逸轩走到他对面坐下,目光如炬,“你父亲临终前,有没有提过‘永安宫’三个字?”
林徐然煮茶的手猛地一顿,茶水溅在炉边,发出“滋”的轻响。永安宫,是先皇后的寝宫,也是他母亲当年作为皇后侍女,最后消失的地方。
“看来是提过。”林逸轩从怀中掏出半枚玉佩,推到他面前,“这是先帝赐我的,另一半,该在你手里。”
林徐然看着那半枚玉佩,十年前父亲在狱中托人带出的遗物,此刻正与眼前这半枚严丝合缝。玉面上刻着的“永”字,合起来便是“永安”。
“先帝不是暴毙。”林逸轩的声音压得极低,“是被人下了毒,而最后一个进永安宫的,是赵太傅。他当年构陷林家,就是为了掩盖先皇后发现的秘密——先帝的药里,一直有慢性毒药。”
林徐然端起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晃出了杯沿。他一直以为林家是皇权争斗的牺牲品,却没想背后还藏着先帝被弑的真相。
“所以你回京,不只是为了翻案。”他抬眼,看向林逸轩,“是为了报仇。”
“是。”林逸轩迎上他的目光,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情绪,“也是为了完成先帝的遗愿——还这天下一个清明。”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明晃晃地洒在秦淮河上。林徐然忽然笑了,将自己那半枚玉佩推过去,与林逸轩的拼在一起:“巧了,我也是。”
两双手同时覆在玉佩上,掌心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十年前被割裂的真相,被掩埋的忠魂,此刻正通过这枚玉佩,将两个背负着不同过往的人,紧紧系在了一起。
林逸轩看着林徐然眼底跳动的烛光,忽然道:“明日我要去赵府旧宅查探,你敢不敢来?”
林徐然挑眉,拿起桌上的珊瑚珠串,往腕上一缠:“有什么不敢?毕竟,我们现在是‘同谋’了。”
月光下,玉佩的莹光与珊瑚的艳色交相辉映,像极了江南雨后初晴的天——看着温润,却已藏不住即将破晓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