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月光像被揉碎的玻璃,洒在林徐然散落的画稿上。他指尖的数位笔突然悬在半空,喉间涌上的腥甜让他猛地偏过头,咳出的血珠砸在浅蓝色珊瑚绒睡衣上,晕开的红痕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他想去够床头的纸巾,指节刚撑起身,卧室门就被轻轻推开,带着走廊里微凉的空气。
“又熬夜了?”林逸轩的声音裹着刚睡醒的沙哑,手里的玻璃杯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银辉。他把温水递过去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小臂,上周被林徐然咳得发昏时攥出的红痕还没褪净,像几道浅浅的粉紫色年轮。
林徐然仰头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喉结滚动的弧度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新连载的分镜卡壳了。”他望着屏幕上停留在雨夜的画面,主角正扶着墙剧烈咳嗽,唇角的血迹在暗色调里格外刺目。编辑部说这种破碎感很受欢迎,读者来信里总说“隔着纸页都能闻到铁锈味”,却没人知道画里的每一滴血,都来自他咳在纸巾上的真实痕迹。
林逸轩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在他苍白的锁骨处停了停,那里能摸到微弱的起伏,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明天去做个检查。”他的语气总是很轻,像怕稍重些就会碰碎眼前这具易碎的瓷器。只有林徐然知道这平静底下藏着多少固执——三年前他在画室晕倒时,是林逸轩背着他穿过整条落满枯叶的梧桐道,白大褂下摆沾着的梧桐絮蹭在他颈窝,比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更让他安心。
“我想把结局改得圆满些。”林徐然忽然说,笔尖在空白画纸上划出浅痕,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海岸线,“主角最后活下来了,在海边开了家小画室,每天能看到日出。”林逸轩正在替他调试呼吸机,管道接口处的卡扣轻响了一声,他转身时眼底的红血丝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晰,像揉进了碎玻璃。
他们都知道这是奢望。林徐然的肺功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上周的检查报告里,那些代表气流的曲线已经接近平缓,像他笔下那些总在冬天凋零的角色。但林逸轩还是每天变着法让他多吃一口饭,把鱼肉剔得只剩软嫩的腹肉,蔬菜煮得烂熟,连米饭都蒸得带着微微的甜味。在他咳得蜷起身子时,林逸轩会用温热的手掌揉他的后心,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像隔着冰层传递的暖意。他甚至学会了给漫画主角画绷带——那些缠着白色纱布的手腕,在读者眼里是带着禁欲感的美学,在他眼里却是必须小心翼翼呵护的伤口,是他每天给林徐然换药时,总要在纱布边缘多绕半圈的温柔。
晨光漫进画室时,林徐然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新画的分镜稿。林逸轩替他盖好绒毯,目光落在最后一页:海风吹起主角的白衬衫,衣角翻飞处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腕,远处有艘白色的船正破开晨雾,画纸角落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像林医生的白大褂,干净得能映出云。”
他轻轻合上画本,在扉页写下今天的用药剂量,字迹工整得像在写处方,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露出叶背的浅绿,沙沙声里好像藏着絮语,说这个夏天还很长,长到足够他们再等一个圆满的结局,长到能让画里的海风吹进现实,吹过医院的长廊,吹到某一天清晨,林徐然醒来时,能真的闻到带着咸味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