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心

戌时未到，云雀便踩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旋进徵宫。宫远徵指尖正摩挲镇纸边缘的羽毛纹路，忽闻环佩叮咚，抬眼便撞入她含春的眸子里——鎏金铃铛系在腰间丝绦上，随步轻晃，碎响如漏壶滴漏，恰是他昨夜梦中萦回的韵律。

　　“远徵哥哥在瞧什么？”

　　云雀携着桂花油香与夜露气息近前，发梢扫过他砚台边缘。宫远徵慌忙将镇纸翻面，却见她指尖已点上账本扉页，月牙白甲尖在宣纸上投下柔影：“呀，这批注是新学的瘦金体？”

　　他喉结微动，望着她沾着墨渍的指尖在纸面游走。这抹葱白曾为他研过松烟墨，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珍珠光泽。

　　“前日见你磨墨时腕间泛红，”他别过脸抽出狼毫笔，笔杆上刻的小雀纹样蹭过掌心，“换了这支湘妃竹的，轻些。”

　　云雀指尖顿在笔杆上，忽然想起那日抱怨“徵宫狼毫太沉”时，他垂眸拨弄算盘的模样，不成想他居然记得自己的随口一说。

　　帐本摊开时，她瞥见他批注的“雀”字竖弯钩拐了个俏皮弧度，像她偷画在他笺纸上的雀尾。

　　“这里墨渍晕开了。”她用指甲轻点错账处，却不慎蹭花字迹。宫远徵几乎是本能地递过雪帕。

　　“这般毛躁。”他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纸，却在她抬眸时迅速望向窗外。

　　云雀看着他耳尖漫上的薄红，忽然伸手替他扶正歪斜的衣领。发簪掠过他后颈碎发时，听见他吸气声轻得像一片羽毛。

　　宫远徵猛地推过一盏温热的瓷盏，酪浆表面的桂花碎随动作轻晃：“尝尝。”

　　“商宫到徵宫的路风大，瞧你额角都见汗了。”

　　云雀指尖触到酪浆温度，正是她偏爱的半温不凉。舀起一勺时，衣袖滑落半寸，腕间淡粉影影绰绰。

　　宫远徵的视线凝滞，喉结滚动，忽然扣住她手腕，拇指碾过那抹淡红，指腹传来的触感像碾过一片将融的春雪：

　　“明日让药房制些积雪草膏，消肿不留痕。”

　　云雀惊得瓷勺轻响，却见他另一只手替她理正耳环，指腹擦过她耳后碎发时停留了半瞬。

　　“远、远徵哥哥……”她声线发颤，望见他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像极了案头那支新染的丹砂笔。

　　宫远徵看似淡定的抽回手，狼毫在账本上划出粗重墨线：“分心了？这栏差了三钱银子。”

　　云雀低头却见，那分明是他故意算错的零头，末尾的“七”字拐了个勾，倒像是要勾住什么似的。

　　夜风卷着紫苏香扑入窗棂，烛火将两人影子叠在账册上，像幅未干的工笔画。云雀指着某处轻笑：“上次说我算错的‘十七两七钱’，原是你写成了‘十七两七钱七分’？”

　　宫远徵耳尖更红，忽然抽走账本，纸页擦过她指尖时带起细微的痒：“再笑，便罚你抄十遍《药经》。”

　　她却趁机抽走他腰间的香包，是自己之前制香时送的：“明明贴身戴着，还装什么冷面郎君。”

　　香包在她指尖转圈，映得他眼底慌乱与耳尖绯红交相晃动。他伸手来夺，却被她笑着躲过，香包的流苏穗扫过他手背，惊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还给我。”他咬牙伸手，却在触到她掌心时骤然凝住——那里躺着半块桂花糖糕，糖霜沾着她指尖的温度，分明是昨晚他没有吃完的那枚。

　　“走得急，忘了吃。”她仰头望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分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