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转身时,便见宫尚角立在月洞门前。墨色广袖被夜风吹得猎猎扬起,如同一幅浸了浓夜的绢画,勾勒出他修长高挑的轮廓。
他负手而立,下颌线冷硬如出鞘的剑,眉骨投下的阴影笼住双眸,像是深潭里沉了块冰,泛着清冽而疏离的光。
他肤色极白,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近乎透明,衬得唇色愈发淡薄,似是沾了雪的梅瓣,冷得几乎没有温度。鼻尖挺直如削,唇角却微微下抿,天生带了三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腰间玉带纹丝不乱,缀着的墨玉双鱼佩随动作轻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却更添几分清寂。
他望着二人的目光平静无波,却隐隐含着审视的意味,像是上位者在俯瞰蝼蚁,又像是局外人在观望戏幕。
整个人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广袖翻卷间泄露的桂花香,在风里散成淡薄的雾,隐约透出几分压抑的温柔,却又很快被他眼底的冰寒冻成碎末。
“还愣着做什么?”他挑眉看向云雀肩头过大的披风,“徵宫的风能把人吹傻?”
“兄长。/尚角哥哥。”云雀和宫远徵这才回过神,异口同声的说。
宫尚角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掠过云雀泛红的耳尖,落在宫远徵腰带上晃动的明黄穗子上。那穗子和送他的如出一辙,原来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本是来寻她的——自望见那抹墨蓝披风裹住她单薄的身影,嘴巴里便漫上涩意,像含着枚未熟的青梅。此刻见两人面面相视,喉间那枚梅子突然酸涩难咽。
那披风确实长了些,下摆拖在青砖上,倒像宫远徵把自己的影子分了半幅给她。一眼看过去像是一对金童玉女,很是登对。
宫尚角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喉间也泛起涩意。云雀望着宫尚角沉如水的面色,下意识往宫远徵身侧缩了缩,披风下摆扫过青砖,发出细碎的声响。
“兄长。”宫远徵垂眸行礼,袖口掩住云雀攥住他腰带的指尖,“云雀帮我理完帐册,正要送她回角宫。”
宫尚角目光掠过云雀肩头的墨蓝披风,又落在宫远徵腰带上晃动的明黄穗子上,眉峰微挑:“徵宫的披风,倒比角宫的暖些?”
云雀耳尖发烫,正要开口解释,却见宫远徵忽然将她往身后带了带,“夜深露重,兄长怎的亲自出来了?”
“怕你冻着我的人。”宫尚角的“我”字咬得极重,像在宣示什么。宫远徵也是有了喜欢的人了,之前可能不懂,现在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哥哥原来也怀着这样的心思吗?
宫尚角望着云雀发间凌乱的碎发——那是方才在徵宫睡觉时蹭乱的,心口忽然泛起钝痛。原来有些东西,不能等……
“既理完帐,便早些歇息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雀时突然也想为自己争一争,“明日角宫后圃的金桂开得正好。”
云雀愣了愣,抬眼撞见宫尚角的目光。夜风卷着桂花香扑来,她忽然想起方才,宫远徵说要带她去折桂的话。
“是。”宫远徵突然出声应下,指尖却悄悄勾住云雀的小指,“明日我与云雀一同去撷芳廊——”
“不必。”宫尚角突然打断宫远徵的话,“云雀随我去便好。”他回望一眼,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不明的光,“远徵若是闲,便替我清点角宫药库的库存,看看可还缺什么。”
云雀身体紧贴着宫远徵,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紧绷,感受着空气里微妙的气氛,有些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都是去赏花为什么不能一起去呢?他们之前不是一直如此吗?
远处角宫的灯笼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徵宫帐本上晕开的墨痕。
“兄长吩咐,自然照办。”
心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不知过了多久宫远徵终于低头回应,夜色中连最近的云雀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得到满意的答复,宫尚角心情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的声音从月洞门处传来。
“云雀,还不过来!”
云雀浑身一僵,下意识看向宫远徵。他却轻轻推了推她的肩,指尖在她披风上拂过:“快去吧,莫让兄长久等。”
“那你……”
“我?”宫远徵挑眉,指腹摩挲着腰带上的明黄穗子,“自然是回去替你准备折花的篮子,定要配的上你才好。”
云雀忍不住笑出声,却在看见宫尚角负手而立的身影时骤然噤声。
“云雀!”宫尚角的声音里添了丝不耐。
“来了。”她攥紧腰间丝带,恍惚间觉得听见两头传来不同的心跳声——宫远徵的急促,宫尚角的沉稳,却同样震得她耳膜发疼。
月洞门处,宫尚角伸手替她理了理发簪,指尖擦过她耳际时顿了顿:“以后……莫要再穿旁人的披风。”
云雀抬头,望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读懂了那抹涩意——原来有些喜欢,像角宫的桂树,长在向阳处,却总被阴影遮掩——原来她早已在两人的目光里,种了两棵桂树,一棵开着蜜饯般的甜,一棵结着青梅似的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