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细雪坠在青石阶上时,李逸尘的鹤氅已浸透成墨色。
温芷兰蜷缩在他怀里,睫毛上凝结的冰晶随着颠簸簌簌掉落,腕间缠绕的傀儡丝在月光下泛着诡谲银光。
华佗隐居的药庐藏在云雾崖深处,李逸尘踏过最后一道冰瀑时,靴底渗出的血痕在雪地上洇成点点红梅。
"这丫头竟敢用预知碎片强改命线?"华佗掀开温芷兰的袖口,银丝正顺着她青紫的经脉游向心口。
老人枯瘦的手指按在她腕间三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药炉里沸腾的雪莲汤腾起白雾,模糊了他眼底的痛惜。
李逸尘将内力源源不断输入温芷兰后心,看着银丝在暖玉般的内力中化作轻烟:"她最后看见的...是雪山血莲。"
药庐顶棚的积雪突然簌簌滑落,惊起檐角铜铃叮咚。
华佗从紫檀木匣取出三枚金针,针尾缀着的红玛瑙与温芷兰腕间银丝相映成妖异的光:"七日为限,若银丝入心,纵是大罗金仙......"
话音未落,温芷兰突然呛出黑血,血珠溅在华佗雪白的胡须上。
老人手腕一抖,金针精准刺入她颈侧要穴,针尾玛瑙突然迸发红光,将游走的银丝生生逼退两寸。
第七日破晓,药庐外的雪松突然抖落满枝积雪。
温芷兰在剧痛中睁眼时,正对上李逸尘布满血丝的凤眸。
他披散的长发垂落在她枕边,发梢还沾着昨夜采药时沾的苍苔。
"师父拿千年雪莲与银丝同炼,倒是成全了你的经脉。"李逸尘舀起半勺汤药吹了吹,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眼尾的红痣,"只是往后三个月,洞察之眸与预知碎片都不可再用。"
温芷兰想抬手触碰他下巴新冒的胡茬,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回裘被。
窗外忽有山雀扑棱棱飞过,惊落窗棂上凝结的冰凌,碎玉般的光斑跳进她含笑的梨涡:"李公子这般衣不解带,莫不是怕我赖了诊金?"
话音未落,药庐外突然传来柳如烟清亮的笑声。
红衣侠女踹开柴扉,怀里抱着的酒坛在雪地里砸出深坑:"快瞧瞧江湖月报!
'银茧诛魔'的故事都编成话本了!"
当温芷兰重新踏上青石板街时,春日的暖阳正融着檐角残雪。
卖糖人的老翁见到她紫玉腰坠,哆嗦着要行大礼;酒肆二楼突然砸下几枝沾露的桃花,少侠们红着脸高喊"银茧仙子";连扎着总角髻的孩童都举着木剑,奶声奶气地学她当日诛魔时的剑诀。
"温女侠可要尝尝新酿的杏花醉?"绸缎庄老板娘捧着缠金丝的食盒追出半条街,盒中水晶糕摆成了莲花形状,"我家姑娘说...说若能得您指点半式剑招......"
李逸尘突然伸手替她拢了拢雪狐披风,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耳垂:"昨日玄剑门送来十箱贺礼,说要谢你揭穿赵无极安插的暗桩。"他玄色锦袍上的银线暗纹在日光下流转,恰似当夜绞杀赵无极的傀儡丝,"柳如烟正在别院拆第三十七封求亲帖——自然,都是给你的。"
温芷兰正要反唇相讥,忽然被他握住手腕拉进暗巷。
李逸尘的呼吸拂过她簪着珍珠的鬓角,指腹按在她腕间初愈的伤痕:"华佗说这伤痕需用天山紫玉膏日日涂抹......"话音渐低,巷口飘来的杏花瓣落在他肩头,又被突然扬起的掌风扫成碎雪。
江湖重归平静的第三个月,温芷兰在落英纷飞的演武场折断第七把木剑。
新入门的弟子们屏息望着她紫纱裙裾扫过青砖,檐下铜铃忽然无风自动。
"当年赵无极用傀儡丝操控七十二洞主,诸位可知破绽在何处?"她指尖轻点,空中飘落的桃花突然定格成银丝密布的阵法,"不是朱砂印记,而是月光照在傀儡丝上的反光角度......"
李逸尘倚在百年银杏树下,看着少女们发间新簪的紫玉步摇随剑招叮咚作响。
当温芷兰转身演示第七式时,他忽然掷出腰间玉佩,莹白玉石在空中划出银丝绞杀的弧度,精准地撞飞某位弟子握偏的剑柄。
"这招'雪融千丝'该这样使。"他瞬移至温芷兰身后,掌心覆住她执剑的手。
两人的影子在春光里交叠成展翅的鹤,惊起满地零落的花瓣如同当年暴雨中的银丝。
暮春最后一场细雨飘落时,温芷兰在藏书阁发现了未烧尽的傀儡丝图谱。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猩红朱砂,她正要召唤洞察之眸,窗外突然传来柳如烟带着笑意的惊呼。
"快来看武林盟的鎏金请柬!"红衣女子踹开雕花木窗,镶着南海明珠的请柬在雨中泛着柔光,"说是要办什么'止戈盛会'......"
温芷兰的指尖堪堪停在朱砂印记上方,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鸣。
她转头望向在廊下煮茶的李逸尘,见他广袖翻飞间,一缕银丝般的雾气正从紫砂壶嘴袅袅升起,在细雨中幻化成半朵未开的血色莲花。
细雨在鎏金请柬上凝成细碎的水钻,温芷兰指尖拂过"止戈盛会"四个篆字时,檐角铜铃突然迸发清越颤音。
李逸尘掌中紫砂壶嘴腾起的血莲雾气被风搅散,几缕银丝般的残影掠过柳如烟发间明珠。
"赵无极的傀儡丝竟能混入武林盟?"红衣侠女甩着请柬上的流苏穗子,腰间软剑已出鞘三寸。
温芷兰将烧焦的图谱残页举到烛火前,朱砂印记在光影里渗出妖异红光:"盛会当夜各派需佩戴特制玉珏入场——"她突然顿住,洞察之眸不受控制地开启,眼前浮现武林盟主腰间玉佩闪过银丝冷光的画面。
李逸尘的指尖及时覆上她眼帘,雪松气息混着茶香沁入鼻尖:"说好三个月不用能力。"他广袖轻挥,案上烛火倏然熄灭,唯有窗外雨丝映着柳如烟发间明珠的微光,"三日后盛会,我们亲自验过玉珏便是。"
武林盟演武场飘满玄色锦幡那日,温芷兰在铜镜前将紫玉步摇插了七次。
李逸尘倚着雕花屏风,看菱花镜中倒映的紫纱裙裾如流云翻卷:"当年温家祠堂罚跪的姑娘,如今倒让三十六派掌门候在台下。"
"若没有柳姐姐踹开祠堂门..."温芷兰转身时步摇缠住他腰间银丝绦,发间珍珠随着轻笑颤动,"怕是要跪碎祠堂青砖才能遇见李公子。"
两人踏着晨露来到演武场时,七十二座青铜鼎同时腾起青烟。
温芷兰望着乌压压的人群,突然被角落里的啜泣声牵动心神——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踮脚擦拭木剑,与她十岁那年被兄长折断的桃木剑如出一辙。
"当年赵无极的银丝缠住我脖颈时,想的竟是没给阿娘栽成后院的石榴树。"温芷兰抚过玄铁打造的鸣冤鼓,鼓面映出她眼角水光,"柳姐姐可知,我第一次用洞察之眸看到的,是华佗前辈药庐里将枯的还魂草?"
柳如烟将酒葫芦塞进她掌心,红珊瑚耳坠在日光下晃成两簇火苗:"好妹妹,你该让台下那些小崽子知道,银茧仙子也会偷喝师父的续命汤!"
当晨钟撞响第九声,温芷兰的紫纱披帛掠过鎏金台阶。
李逸尘在她身侧半步之遥,玄色锦袍上的银线暗纹随步伐流转,恰似当夜绞杀傀儡丝的光痕。
台下突然爆发的欢呼惊飞檐角白鸽,某个少年喊破音的"银茧仙子"惹得柳如烟笑出泪花。
"三年前我蜷缩在破庙时,最馋东街王婆的桂花糕。"温芷兰的指尖点在鸣冤鼓边缘,内力激起的声浪震落高悬的锦幡,"如今才知,比桂花糕更甜的,是看暗桩头目咬着毒囊却被华神医换成黄连丸的表情。"
人群爆发的笑声中,李逸尘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他袖中滑出半截烧焦的傀儡丝,在内力催动下化作银蝶飞向晴空:"诸位可知,赵无极密室最值钱的不是武功秘籍,而是温女侠泼在他脸上的半盏冷茶?"
温芷兰在如雷喝彩中转身,正撞进他盛满星河的凤眸。
台下有少女捂嘴抽气,看着传闻中冷若冰霜的李公子,此刻正用绢帕轻拭温芷兰笑出的泪花。
暮色染红云霞时,温芷兰在百年银杏树下找到独酌的华佗。
老人药篓里探出毛绒绒的雪貂脑袋,爪子里还抱着啃了一半的血莲。
"师父当年救我,当真只为试药?"她将温好的竹叶青推过去,腕间紫玉镯撞出清响。
华佗雪白的长眉在酒气里颤动:"若非某个丫头偷喝续命汤还打翻老夫的毒蟾蜍..."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窜出的金线蛊虫却讨好地蹭着温芷兰指尖,"罢了,且看今日被你激励的少年郎,可比当年的黄连丸暗桩顺眼得多。"
柳如烟拎着空酒壶摇摇晃晃走来,发间明珠不知何时换成两朵芍药:"好妹妹快管管你家李公子!
他竟把求亲帖叠成纸鸢放满了天!"
温芷兰仰头望去,暮色中果然飘着数十盏描金纸鸢。
最靠近月轮的那只忽然迸发银光,炸成漫天流火勾勒出"与子偕老"的篆文。
她笑着笑着忽然哽咽,当年蜷缩在温家柴房的少女,何曾想过会拥有比星辰更璀璨的注视。
三更梆子响过时,两匹白马悄然踏出武林盟。
温芷兰的紫纱披帛缠住李逸尘的玄色大氅,鞍袋里塞着华佗新制的百草糖和柳如烟硬塞的合卺酒。
"当真不告诉柳姐姐我们先行?"李逸尘突然勒马,看着城门处晃动的可疑红影。
温芷兰催动内力震碎藏在发间的傀儡丝残片,笑音混着马蹄声清脆:"等她的软剑追上来,正好试试新悟的'千丝绕指柔'。"
晨雾漫过山径时,李逸尘突然揽住她腰肢跃上树梢。
初升的朝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崖壁上,竟与当日绞杀赵无极的剑招分毫不差。
温芷兰正要调侃,忽见他指尖凝气为刃,将岩缝里新结的傀儡丝蛛网斩成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