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嬅身披一袭雪青缎绣淡蓝浅粉冬樱斗篷，缓步而行，身后跟着玉簪、莲心、进保等宫人，一路往养心殿而去。斗篷的边缘点缀着仿若水貂毛尖的细密绒饰，其上尚沾染着未曾拂去的晶莹雪屑，在清冷的空气中微微闪烁。
她今日仅以一支独山玉灵芝头扁方固定发髻，那玉半截为蓝白色，似凝冻的温润月华；下半截渐变成淡绯色，恰如半树樱花浸在牛乳般的月光里，映得她鬓角愈发乌黑。扁方尾端的东珠流苏，随步履在耳际簌簌轻摇，与鬓边通草冬樱的微颤，悄然应和。
乾隆隔着玻璃窗就望见了她。只见雪幕中迤逦而来，发间粉樱颤巍，襟前银光浮动，披风下摆扫过积雪时带起细碎雪尘，宛如月光在泉水中碎成万千星辰。
他抬手止了乐声，殿内骤然一静。白蕊姬心存疑惑，怀抱象牙的凤颈琵琶，指尖尚按在未尽的泛音上，与一众乐人垂首静立。
“今日就到这里。”乾隆的目光仍凝在窗外那个愈行愈近的身影上。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白蕊姬悄悄抬眼，正看见天子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那笑很轻，却让她心头莫名一紧。皇上方才对“曲有误周郎顾”的戏码分明很有兴致，现在又是怎么了？
昨夜，鹅毛大雪覆在金黄琉璃瓦上，积了层莹白。
此刻雪霁初晴，阳光耀眼，养心殿的琉璃瓦当垂落融雪，敲在汉白玉阶上，声如碎玉轻鸣。
琅嬅扶着莲心的手，轻步踏上了台阶。
却正巧赶上了“常务副皇帝”李玉训斥“如懿真正的主人”小琵琶精白蕊姬这一场戏。
“你胆子可真不小，竟敢在御前这般回话？”李玉开口对白蕊姬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训斥和不喜。“若非皇上仁厚——”
白蕊姬抱着琵琶截断他的话，语气带着讥讽，“皇上当然仁厚无比。”
李玉被她这话噎得喉头一哽。
“这是在做什么？”一道声音轻轻响起，如玉石相击般清越，又似珠落银盘般冷澈，清晰地传入李玉、白蕊姬等人耳中。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躬身行礼。
王钦听得外间的动静，急忙迎了出来。
甩着拂尘躬身行礼，脸上堆着热络的笑：“皇后娘娘圣安！都怪奴才在里头清点乐籍册子，竟没听见动静。李玉这小子，是该好好教训，连娘娘驾临都不知提前通传！”
说着便转头瞪向李玉，却见李玉垂着眼不敢吭声。
他近来早看这李玉不顺眼——有事无事总往皇上跟前凑，莫非还想踩着他的肩头往上爬？如今正好捏着错处，岂能放过。当即冷声斥道：
“还不滚去廊下跪着！好好醒醒你的脑子！”
“王钦又转头，脸上堆回谄媚的笑，弓着腰对琅嬅道：“娘娘放心，奴才回头就去南府叮嘱，定要好好管教这批乐人，绝不让他们在宫里头失了规矩。”
玉簪与莲心悄悄对视一眼——方才李玉与乐人在养心殿前争执不休，本就失了宫规，如今又冲撞了凤驾，受罚原是该当。玉簪正收了油纸伞，欲上前为琅嬅解下斗篷，却闻自家皇后娘娘淡声开口：
“不必苛责他们，是本宫来得突然，倒惊了你们的差事。”
她目光落在最前排那架描金琵琶上，弦上似乎还沾着点未拭的松香，只是女孩的手似乎已经冻得发青了，转头对玉簪轻声吩咐道：“这殿外雪刚化，寒气重，乐人们站久了，恐怕手指都僵了。玉簪，回头去南府给她们一人一碗热乳香饮，暖暖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乐人们反应过来，忙齐齐屈膝谢恩，琵琶弦被动作带得轻颤，混着阶下融雪滴落的声响，倒有几分清越。
白蕊姬站在队伍的末尾，她偷偷抬眼去瞧，一时间惊得愣住——
直见这位皇后斗篷未褪，绒毛边儿轻贴，衬着莹润的肌肤，竟是她从为见过的清透无瑕，周身似浸着缕清甜芳息，柔得像冬阳里漫开的暖意，又清得如寒枝上初绽的玉花。
扁方上的淡绯色玉光，竟与檐角融雪折射的日光缠在一起，恰与檐角融雪折射的碎阳缠在一处，晕得人眼睫发颤，活脱脱是词曲里“玉骨冰肌，自带云霞”的仙人模样。
玉簪恰在此时上前，轻手为琅嬅褪下斗篷。
抬手时，白蕊姬白蕊姬忽觉眼前一亮，似有一剪春水从雪青斗篷下流淌出来。
琅嬅今日穿了一袭象牙色云纹缎袍，料子软滑如凝固的泉水，行动时便泛起粼粼微光。领口与袖缘镶着仿水貂毛，细软的绒毛拂过下颌，衬得她面容如浸在牛奶中的玉石。
前襟用淡樱色丝线绣着落英图案——原是冬樱花，一朵挨着一朵，从右襟斜斜蔓延至腰际。
外罩的氅衣是透如蝉翼的云雾绡，用银线扎出冰裂纹路，下摆与袖口用月白线绣着落樱纹样，花瓣边缘以极细的银线锁边，仿佛冰晶凝结。
袂拂过朱红立柱，那些绣花便似真的被风吹落般簌簌而动。
琅嬅进殿时带进一缕寒香，是冬樱混着雪气的清冽。
“天冷路滑，为何不在长春宫等着？朕早上不是说过，要陪你一同用午膳的吗？”他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嗔怪，却在目光触及琅嬅渐近的身影时柔和了几分。
“臣妾不累。”琅嬅轻轻摇头，示意身后莲心捧上册子，自己亲手递到乾隆面前。
“这些账册文书是刚整理好的，后宫嫔妃近日减省的这半银钱，已尽数买了粮食。今年雪大，城外流民渐多，便在城外设了施粥棚，臣妾算过了，每三日施粥一次，足够支撑一月还富余呢。”
乾隆伸手接过册子，看向她冻得微红的指尖，眉头当即蹙起：“账册晚些看无妨，你何苦冒着雪亲自送来？冻坏了手怎么办？”说罢，他轻轻拉起她的手，将那纤细冰凉的指尖拢入自己温暖如炉的掌心。
另一只手随意翻动着账册，目光掠过工整清秀的字迹，每一笔收支都被标注得细致入微，甚至糙米的数量、柴火的用量都记录得分毫不差。
“臣妾还让内务府清点了库里的旧棉袍、毡毯，尽数装车送往城外粥棚；传了太医院，派十名擅长治寒症的太医，带着防风、桂枝、生姜这些驱寒药材，每日轮流在粥棚坐诊，务必不让老人孩子冻出重症。”琅嬅在一旁细细地解释着。
乾隆的声音渐次柔和下来，似是被这份周全与用心悄然打动，“难为你如此上心。不仅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带着妃嫔们一同为流民筹谋，这份心量与担当，朕没看错你。”
琅嬅听他提及众妃，眉眼弯弯地笑着说道：“都是姐妹们体恤百姓，也是皇上平日教导得好，让大家知道后宫虽在深宫，也该念着宫外的冷暖。臣妾不过是做了些牵线搭桥的事。”
“朕听闻，琅嬅你特意下旨，对六宫妃嫔母家的女眷嘉许褒奖了一番？”乾隆将手中的册子轻轻搁下，指尖在案上不经意地敲了敲，打趣道。
琅嬅浅笑道：“皇上明鉴，妃嫔们愿减省用度，她们的母家也捐了银钱、粮米布匹。妾感念她们深明大义，故而私心想着，略施恩典，以彰风化。”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珍珠流苏，“当然，若是皇上若能赏些匾额或是御笔题字，不仅是对妃嫔们的肯定，更是让朝臣们知道，皇家看重的，从来都是体恤黎庶、顾全大局之家。”
乾隆目光微动，端过另一碗梨汤递到琅嬅面前，语气愈发温和：“你既替她们周全，朕又岂有不应之理。待会儿，就让南书房拟了‘敦睦乡邻’的匾额，明日便着人送到各府去。”
琅嬅接过碗，眼底泛起柔光：“谢皇上。又要劳烦皇上费心了，待会儿午膳臣妾亲自下厨，答谢皇上。”
乾隆闻言，指尖当即顿在案上，随即朗声笑起来：“琅嬅亲自下厨？那朕今日可要多添两碗饭。”
“那臣妾便先行回长春宫准备，静候皇上。”琅嬅起身一福，转身时，衣袂微动，似流云掠过，只余一抹香气萦绕在空气中，久久未曾散去。
………………
临近午膳时辰
长春宫内，暖阁的炭火烧得正旺，琅嬅临窗而坐，指尖轻捻着通草樱花的花瓣。沁水捧着刚温好的茶盏上前，终是忍不住问道：“娘娘，您为何要特意褒奖诸位小主母家的女眷，还特意跟皇上提了赐匾额的事呢？”
琅嬅没有直接作答，只抬眸看向她：“沁水，你与家中亲人，多久能见一面？”
“回娘娘，奴婢每月能回一次家。”沁水老实回话。
“那你平日里，会想家吗？”琅嬅的声音轻缓，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
沁水点了点头，眼底泛起一丝柔软：“自然是想的，夜里缝衣裳时，总想起母亲教我穿针的模样。”
“你一月能见一次家人，尚且这般思念，”琅嬅望向窗外飘落的雪絮，语气轻沉，“高贵妃她们困在深宫，却只能盼着年节庆典，才能与家人遥遥一望。更不必说陈妃、苏妃，她们的娘家远在江南，只怕这辈子，唯有生产时承蒙圣恩，才能与母亲真正相见。”
她收回目光，指尖落在案上的账册上，眼底渐生暖意：“所以只要在本宫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要尽力宽慰她们的思家之情。”
“原来如此，”沁水似是恍然大悟，“前些日子，您为陈妃、苏妃还有金贵人布置宫殿时，特意融入了她们各自家乡的风格，想必也是为了缓解她们的思乡之情吧？”
琅嬅微微颔首，唇角漾开浅淡的笑：“下旨褒奖她们的母家女眷，赐下御笔匾额，不单是为了让妃嫔们安心，更是想让她们知道，她们的牵挂与付出，能为家族带去荣光。”
“皇后当真是……”乾隆的声音带着几分动容与暖意，自廊下缓缓传来。
琅嬅与沁水皆是一惊，连忙转身行礼：“臣妾（奴婢）参见皇上。”
琅嬅心底暗忖：【呵，一早就知道你在偷听了，桀桀，特意演给你看的！】
当然，沁水全然不知自己参与了琅嬅的“白月光人设”的戏份。这单纯的丫头满心满眼，只觉得自家主子是这世间最心善的人。
乾隆快步上前扶起琅嬅，望向她眼底未散的温柔，温声道：“朕只当琅嬅料理六宫是份内职责，却不知你竟将她们的思乡之情，都这般细细放在心上。”
琅嬅垂眸浅笑道：“皇上心系天下，臣妾便替皇上守好这后宫一隅。她们离乡伴驾，本就不易，若能让她们在宫里寻到几分安稳，也是好的。”
乾隆执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眸中满是赞许：“有你在，朕放心。明日便让内务府拟旨，除了赐匾额，再给各府送去些京中特产，也好让她们的家人知道，朕与皇后，都记看重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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