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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恶金威穷途衔旧怨,慧陆芸绝境斗凶神(三)

太平侠客传

皖南绩溪县,三更的梆子刚过,何永志的坐骑便口吐白沫倒在了徽商古道旁。马腹上“寿春镇标”的烙印还在发烫——这是昨夜在芜湖清军马厩顺走的战马。

“客官要马?”阴影里突然冒出个缺门牙的马贩子,“四十两,不还价。”他掀开草垛,露出匹被剪了鬃毛的滇马,“昨儿个官兵剿匪,这马主挨了刀...”

普通的骡马二十两就差不多了,何永志也懒得跟他还价,给了钱,抓住马鞍,正欲上马。手臂却一阵发颤,竟两次都没能翻身上马。卖马的老汉一把扶住他摇晃的身形:“兄弟,你跑了多久?还不歇脚?当心死路上!”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何永志头上。他喘着粗气,自己已经不停歇地跑了超过十二个时辰了,再加上因挂念陆芸而产生的间歇性的心口疼,让他现在疲乏不已。他忽然想起陆芸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多少次险境里,她都从容不迫。自己若倒在这里,反倒误事。

“多谢老哥。”他哑着嗓子道,牵马转入山坳,找了处背风的岩窝躺下。

可闭眼不过一个时辰,梦境又如潮水般涌来——悬崖、金威的狞笑、陆芸坠落时翻飞的衣袂......

“芸儿!”

何永志猛地坐起,冷汗浸透衣衫。胸口熟悉的绞痛再度袭来,比之前更烈。

夜风掠过山野,远处传来几声狼嚎。何永志咬牙站起,却见那匹滇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马耳直竖,朝向东南方的黑暗。

“莫不是有响马?”何永志眯起眼睛,手已按上刀柄。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山道,远处树影摇曳,似有人影绰绰。“正好拿你们出气!”

他猛一跺脚,震得地上碎石簌簌作响,断剑出鞘半寸,寒光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弧——可定睛再看,哪有什么响马?不过是几株老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枝丫投下的影子张牙舞爪罢了。

何永志怔了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这才发觉,自己握剑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真是累昏头了......”

夜枭的啼叫声从林间传来,忽远忽近。何永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强压下心头烦躁。他想起临行前罗大纲的叮嘱:“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爱逞强。”

可刚一闭眼,陆芸坠崖的画面又浮现眼前。他猛地睁开眼,胸口熟悉的绞痛再度袭来。这次比之前更甚,疼得他不得不弓起身子,额头抵在冰冷的岩石上。

就这样,何永志走又走不快,睡又睡不安稳,至黎明时分,仍未出安徽境。

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六月初三,咸丰三年六月初二,梧州峡谷,天未大亮,漓江支流的峭壁间蒸腾着湿热的水汽。陆芸攀着血藤的粗茎,指尖轻刮树皮,暗红的汁液缓缓渗出,滴入蜡封的竹筒。崖下两名女营士兵正捆扎新采的藤段,年轻的那个突然“嘶”了一声——他胳膊上还留着三道未愈的爪痕。

“陆医官,您这法子当真绝妙!半个月前在桂林悬崖上采的金线莲,裹着苔藓运回天京,听说至今还鲜活着。”她拍了拍腰间空竹筒,“比咱们先前晒干的药效强多了!”

年长的女兵擦了把汗:“可不是!那日若晚到半日,金线莲花期就过了。”忽然压低声音,“就是遇上那窝畜牲耽搁了......”

“阿姐,咱们这运气还算不错的了。”她苦笑着摸了摸空荡荡的火铳袋,“那日在刚采完金线莲,下山时误闯了人家领地,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只是耽搁了几天。”

年长女兵啐了一口:“那群畜生!咱们姐妹几个且战且退,硬是被追了三里地。”她拍了拍腰间的砍刀,“幸好只是皮肉伤。”

陆芸轻轻点头,目光却落在岩缝间一闪而过的黑影上。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腰间火铳上——枪膛里早已没了子弹。

“陆姑娘,好久不见哪!”

金威的声音在岩壁间荡出回音。他眼中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指尖转着那枚锈迹斑斑的空弹壳——正是前日女兵们在随意丢弃的。晨光下,弹壳缺口处还沾着豺狼的毛发。

“金威?”陆芸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威自半个月前逃离广州后,便跑到广西来找曾经结交的武林同道,哪知那些“同道”和他果真是同道中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如今他失势,那些“同道”纷纷拒而远之。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却在这梧州峡谷,与故人不期而遇。

“这话该我问才是。”金威忽然一脚踢翻装血藤汁的竹筒,暗红液体渗入岩缝,“听说你当年落水没死,后来去了太平军,如今不在南京,跑来这蛮荒之地......”他舔了舔嘴唇,“莫非是专程来给我送报仇的机会?”

“我们好几个人,还有火铳,有胆子你就来!”

“你们的火铳......已经成了烧火棍了吧?”他狞笑着向前逼近。

陆芸缓缓抬起火铳,枪口稳稳对准金威的眉心。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有没有子弹,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金威的脚步顿住了。他盯着陆芸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慌乱。

崖间的风突然静止,只剩血藤汁滴落竹筒的“嗒嗒”声。

朝阳还未升起,何永志勒住缰绳。那匹滇马喘着粗气,口鼻喷出的白雾混着茶棚蒸笼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片朦胧。

“一碗肉粥,一壶浓茶。”他抛给店家一粒碎银子,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店家偷瞄着他腰间的断剑——剑穗上沾着露水,却掩不住干涸的血渍。热粥端上时,碗沿磕在桌面的声响,竟让何永志恍惚听见陆芸坠崖时的惊呼。他猛地攥紧筷子,木屑刺进掌心。

“客官......”店家吓得后退半步。

何永志这才回神,低头扒了几口粥。米粒刚入喉,胸口突然传来熟悉的绞痛。他强忍着没咳出声,却尝到舌尖铁锈味——不知是粥里的猪肝,还是自己咬破的腮肉。

“客官,一共七十文,你的银子足有一钱,要来点酒吗?”

何永志头也不抬,沉声道:“不用了,多出三分也不用剪了,给我把马喂饱黄豆就好了,要炒过的。”

朝阳升起,晨雾还未散尽,在山道间浮动,陆芸的火铳纹丝不动地指着金威。她忽然抬高声音,清亮的嗓音在岩壁间回荡:“姐妹们,我们该回去了——”指尖在铳身上轻叩三下,这是太平军女营特有的暗号,“山下三十位姐妹怕是等急了。”

两名女兵会意,立即一唱一和:

“阿姐说的是,三十杆火铳齐发的阵仗,可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

“昨儿练的‘七星连珠阵’正好试试手!”

金威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分明记得昨日暗中追踪时,这支采药队不过五六人。但此刻陆芸太过从容,铳管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指节扣在扳机上的姿势,俨然是常年用火器之人才有的习惯。

山风卷起一片枯叶,恰掠过金威眼前。再定睛时,陆芸一行人已退至拐角。最末的女兵甚至故意将药篓一斜——露出半截崭新的火绳。

陆芸将装满血藤的竹篓塞给身旁的女兵:“你们五个立即带着药材回天京。”她解开腰间药囊,是一些同金线莲一般需要鲜活使用的药材,“前线将士等不得。”

“可陆医官你——”

“孰轻孰重分不清吗?”陆芸声音陡然凌厉,这是她第一次用军医官的威仪压人,“若实在走不脱...”她突然扯断一截辫绳,蘸着腿上被荆棘划破而流出的血在布条上急书几字,“让山下三人先走!”

女兵们红着眼眶背起药篓。刚分开不到半里地,林间突然窜出三头灰狼。

“小心!”

陆芸旋身踢飞扑向自己的恶狼,那畜生腰椎撞在岩壁上发出脆响。另两名女兵却陷入苦战——她们一手护着药篓,一手格挡狼吻,粗布军装被撕得稀烂。

“放下药篓!”陆芸急喝。

年长点的女兵突然一个翻滚,竟用背篓带缠住狼喉,双腿绞住狼腹。狼爪在她肩头抓出深可见骨的血痕,她却死咬着布带不松口,直到恶狼眼球凸出。年轻点的女兵更狠,直接让狼咬住自己左臂,右手抽出药锄猛击狼鼻——这是战场上对付骑兵的招数。

金威在树梢冷笑。他看得真切:两个女兵宁以血肉为盾也不肯开枪,那火铳果然是摆设。

金威的身影从岩后转出,眼里跳动着猫戏老鼠的快意,日已高升,脸上的那道疤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可怖。

陆芸举枪对准金威,同时急步走向两个女兵。年长女兵喘着粗气按住肩头伤口,血从指缝渗出,在土布军装上洇出深色痕迹;年轻女兵则死死攥着药锄,虎口崩裂的血染红了锄柄——她们不约而同挪动半步,将装血藤的竹篓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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