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协领杨肃——应该说是吴师兄,这几日他一直在想办法。
最开始拖延行军——每日未到午时便下令休息,借口天气炎热;未时过后才慢吞吞启程;酉时刚过又嚷着天黑不安全,必须扎营。表面上是自己怕累,实则是为了让受伤的何永志多些时间休养。
他还特意安排军医给何永志治伤,说是“怕他死了不好交代”,就连断了的掌骨,也让他接好了,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只是抓他手的时候给他复位了,而一个多月不动,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但除此之外,他再难插手——
路线之事,郑山虎和胡亚枭咬死只走官道,绝不许改道。“杨大人是京里来的,我们敬重,但押送要务,不容有失。您自己都说怕劫道,那更不能走小路了。”
饮食方面,何永志每日仅得少量粗粮,只勉强饿不死,盐分极少,水也仅够解渴。吴师兄想给他加餐,也只能掉落一点食物碎末,除此之外也无计可施——
只要饿不死就行,吴师兄不敢要求太多,怕引起怀疑。
告知何永志铁链薄弱处之后,吴师兄一连想了两日,仍无万全之策。
第三日清晨,出发前,吴师兄又去“审问”何永志。
“逆贼!”他一脚踹在囚车上,“你们罗大帅早被炸死了,是也不是?”
这事虽过月余,但行军途中消息滞后,近日才得知。
何永志抬眼,目光沉静。
“听说你跟着罗大纲很久了?练兵、训夜不收,挺有本事嘛!”吴师兄故意高声,“镇江、九江、饶州……你都参与布防吧?镇江就隔的久了,布防可能早改了,暂且不说,其他的,给我老实交代!”
——这些话俱是真的,却没半点价值。何永志确曾练兵、训夜不收,但并非机密。如此说辞,既能显得吴师兄在认真审问,又不会引起怀疑。
何永志心领神会,缓缓点头:“九江城防……东门箭楼曾断过一根横梁,后来加固了。”
“断”——他刻意咬重这个字,同时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腕。
吴师兄眯眼,虽没看到铁链磨损处——何永志怕郑山虎及胡亚枭发现,不敢显露出来, 但通过何永志的暗示,他知道,何永志定是将铁链磨锯断了。
“果然非同小可……”他暗忖,“韩师兄信里说的没错。那么,只要让他吃饱……”
第四日午后,暴雨倾盆,队伍被迫停下。
何永志仰头喝足了雨水,喉间干渴稍解。这时,吴师兄“不慎”掉了个馒头,滚进泥水里,瞬间泡发成糊状。
“晦气!”吴师兄骂骂咧咧走开。
此时“恰巧” 押解囚车的马匹受惊,何永志趁机将身体重心倒向一边,囚车重心不稳,翻倒在地。何永志趁机将头贴近囚车缝隙,用嘴抠出那团沾满泥浆的馒头,狼吞虎咽——竟尝到盐粒!清军为防他有力反抗,平日连盐都克扣,这馒头必是吴师兄特意加盐的。
傍晚,吃饭时,何永志趴在囚车里,啃着地上的窝头——这一个多月他就是吃这个,又硬又吃不饱,还有一股馊味。吴师兄却在吃着鸡腿,同时不忘“羞辱”他。
“看什么看?想吃?逆贼也配吃鸡腿?你只配吃鸡骨头!”他掰了块沾着油星的鸡骨头,粗暴地塞进何永志嘴里,“吃你的馊窝头去!”
何永志猛嚼几下,油脂混着盐分入腹,虽不算很饱,但比平时足足多了一个白面馒头及一根鸡骨头,最重要的是,有油水,有盐分。 久违的力气涌上四肢。
此时,暴雨、泥泞难追、二人默契,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万事俱备。
子时,暴雨更甚。守兵困得东倒西歪,吃饱睡足的何永志却忽然闹腾起来——
“我要拉屎!”
“自己解决!这一个月不都这样?”
“背痒!帮我挠挠!”
“蹭囚车上去!”
“我有宝藏!只告诉你一个人——”
“闭嘴!”
此后无论何永志说什么,守兵都不在应和了。
吴师兄适时出现,装作被二人吵醒,骂骂咧咧走近。趁守兵不备,二人目光交汇,微不可察地点头。
“挟持我。”吴师兄唇齿微动。
何永志一怔——他没想到师兄竟要牺牲自己!这怎么行?何永志绝不愿意靠牺牲师兄而苟活!
见他不应,吴师兄猛地一脚踹向囚车:“你熊什么?到了北京你就完了!”
这一脚是逼他。若再不行动,师兄的第二脚、第三脚便会惹人生疑。 到时不仅自己逃不走,师兄还会白白牺牲,这就是吴师兄的性子,他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何永志咬牙,终于点头。
“咔嚓!”
脚镣崩断,木枷粉碎!何永志左手扣住吴师兄咽喉,右拳轰碎囚车,在守兵惊呼中一跃而出!
“放箭!”郑山虎大吼。
“混蛋!想射死我吗?”吴师兄“惊恐”挣扎。
清军怕伤及人质,不敢在前面放箭,何永志夺过一把刀,左手挟人质,右手挥刀砍死前面敌人,格挡背后箭矢。暴雨中,清军阵脚大乱,竟被他冲出半里!
身后敌人有一半未及时追出,被远远甩开,但剩下一半足足五六百人仍紧随其后。
“砰砰砰!”火铳齐射!
铅子擦着耳畔飞过,何永志正欲硬扛,怀中“人质”却突然飞起——
吴师兄身形如断线纸鸢般朝清军阵中飞去,恰似被何永志奋力掷出。众清兵慌忙收起刀枪火器,生怕误伤这位京里来的协领大人。
“快接住杨大人!”
几名清兵抢上前要接,却见那道"坠落"的身影在半空突然一拧——
“唰!”
刀光如雪,最近的火铳手喉间绽开血花。吴师兄足尖刚沾地,又是连环三刀,两名弓箭手、一名火铳手应声倒地,鲜血混着雨水在泥地上晕开。
“杨大人你......”
清兵们瞠目结舌。方才还狼狈不堪的“人质”,此刻竟如修罗降世。刀锋过处,又有七八人捂着咽喉栽倒。
何永志回头望见师兄在敌阵中厮杀,出其不意撕开包围圈,心头剧震。师兄这是要以命换命!
他脚步一顿,竟要折返——
“砰!”
一粒铅弹破空而来,正中他手中钢刀!火星迸溅,刀身脱手飞出。何永志虎口震裂,抬眼望去,郑山虎手中火铳硝烟未散,脸上狞笑森然。
“逆贼休走!”
数名清兵趁机挥刀砍来。何永志双臂一振,铁链如蟒蛇甩尾——
“啪!啪!”
两颗头颅如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溅在泥水中。借着这瞬息的空档,他咬牙前冲,硬生生又闯出十余丈。
“别管这叛徒!追逆贼!”郑山虎的嘶吼穿透雨幕。
吴师兄染血的脸上浮起冷笑。他抄起地上火铳,左手持铳,右手握刀,身形如鬼魅般在敌阵中穿梭。
“砰!”——一名弓箭手眉心绽血。
“唰!”——刀光闪过,三名清兵喉间喷红。
清军大乱,火器不敢轻发,恐伤着自己人,只得持刀围上。吴师兄且战且走,刀锋所过,又有二十余人倒地。
他已杀了近百人。
郑山虎终于按捺不住,大环刀悍然劈下——
“铛!”
吴师兄的刀应声而断,肩头血如泉涌。他本比郑山虎厉害的多,只是此番已气力已耗尽,火铳早已没了子弹,自然不是对手。
“说!逆贼往哪逃了!”郑山虎刀锋压在他颈侧。
吴师兄啐出口血沫:“你猜。”
另一边,胡亚枭带了几个骑兵纵马追上何永志,他火铳对着何永志,哈哈大笑:“你跑啊,你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说话间,三百追兵也已赶上。火铳齐射,箭如飞蝗!
何永志无刀无甲,唯有铁链缠臂。他身形如电,在箭雨中腾挪闪避,铁链挥舞间——
“咔嚓!”——铁链如蟒甩出,一名骑兵腕骨应声碎裂,长枪脱手,何永志凌空一抄——
枪出如龙!
三名火铳手尚未装填完毕,枪尖已贯穿胸膛;五名长枪兵刚结阵,咽喉便绽开血花。
何永志心知,必须速夺战马!否则等围困师兄的二百余人腾出手,或是后方五六百追兵赶到,便是插翅难逃!
他长枪横扫,枪杆砸碎一名清兵头颅,反手一挑,又将另一人刺穿。这柄枪没有红缨——这是专门对付单个敌人的,鲜血顺着枪杆流下,滑得几乎握不住,但他不敢停——
又杀数十人,终夺一马!
何永志纵马疾驰,身后箭雨破空,火铳轰鸣!
他伏低身形,长枪回马疾刺——
“噗!噗!”
两名逼近的骑兵被捅穿坠马,这一路上,他且战且退,又杀数十人。
但铅弹与箭矢仍不断袭来!
“呃!”
左肩中箭,右腿火铳擦过,血肉模糊。何永志咬牙将长枪向后猛掷——
“嗖——噗!”
长枪贯穿胡亚枭胸膛,将他钉死在一棵枯树上!
身后的敌人被甩的远远的,何永志已力竭,战马也气喘吁吁。
突然——
“杀!”
前方林中窜出两骑,都着清军服饰,显是胡亚枭提前安排。
一人长枪突刺,何永志侧身闪避,左臂顺势夹住枪杆,如许褚挟马超枪,但气力不济,未能夺下;另一人大刀劈落,他举右臂格挡——
“铛!”
手铐应声断裂,却也挡下这致命一刀!何永志趁机抓住刀背,借势一扯!却因力脱而扯不动,反而使自己跌落马下。但他拼命夹住枪杆,抓住刀背,跌下马的时候把刀枪都带落下马。
那二人反应极快,抽短刀扑来。何永志翻滚躲开第一刀,仅剩的左手铁链如毒蛇缠住另一人手腕,猛力一扭——
“啊!”
短刀竟已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入同伴心窝!
剩余那人刀已脱手,暴怒挥拳,却未察觉何永志双脚铁链已悄然缠上他的脚踝——
“砰!”
清兵仰面栽倒,何永志用尽最后力气扑上,铁链绞住对方咽喉。
“咯…咯…”
清兵眼球凸出,挣扎渐弱。而何永志也眼前发黑,在敌人断气的瞬间,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