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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匿岭南长为烹茶客,奔燕北愤做夺宝人(二)

太平侠客传

前些日子的战事在城墙上留下了斑驳的伤痕——清军的土炮与英军的舰炮你来我往,将青砖城墙轰得如同蜂窝,却终究未能撼动这座岭南雄关。眼下战事暂歇,硝烟散尽的城头只剩几面残破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门处的盘查虽严,岗哨却只盯着往来行人的辫子是否够长、包袱里可有洋货。何永志虽早已同清廷决裂,但此番为了不引起麻烦,特意备了副精制的辫子头套——这头套做得极是考究,前额发际处的仿真皮肤与真皮无异,连剃发后本该裸露的青白头皮都仿得惟妙惟肖,几根散落的碎发更是用真发丝一根根植上去的。看似查的严,实则对长相却不详查。何永志压了压斗笠,随着挑菜担的农妇轻松混入城中,身后青骢马的蹄铁在青石板上叩出轻响。

巳时的广州城便已热气蒸腾,青石板路上飘着陈皮老姜的辛香。城外的炮火似乎对城里百姓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可见百姓早已对那战火纷飞的日子习以为常了。

何永志牵着青骢马穿行在人潮中,马背上驮着从江盗那儿缴来的蓝布包袱。陆芸的衣袖被挤得贴在臂上,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腕子——那是全身上下唯一没沾尘土的部位。

“让让!让让!”

卖榄郎的吆喝声里,何永志突然按住陆芸肩膀。两丈外,四个旗兵正挨个摊子收“防夷捐”。青骢马打了个响鼻,何永志的手指已按在断剑吞口处——却见旗兵拐进了赌坊。

王老吉凉茶铺前,鎏金招牌下排着长队,穿香云纱的老板娘正舀着癍痧凉茶。何永志刚挤到柜台前,掌柜王邦泽就迎了出来,“何”字未出口,便知不妥,只说:“贵客到此,有失远迎,内有雅间,有请二位赏光。”

雅间的酸枝屏风外传来冬季凛冽的风声,王邦泽却执意沏了凉茶。紫砂壶嘴腾起的热雾里,他笑着解释:“岭南冬燥,外寒内热最易生喉毒。”

陆芸捧起茶盏,白瓷衬得茶汤愈发橙红:“岗梅根清里热,五指柑解表毒...”她轻嗅茶气,“还添了少许陈皮理气,正是冬月饮法。”

何永志抿了一口,顿觉喉间清凉——这跟别处茶饮大不相同,就连幼时跟随大哥来这王老吉凉茶铺喝的凉茶跟现在也有些不同——掌柜这些年也精炼了配方。

“好个‘冬凉茶’!”他不由赞叹。窗外飘来姜撞奶和猪仔饼的吆喝,与茶铺里的药香混在一处,竟莫名和谐。

饮罢凉茶,何永志问及韩长生的棺材铺开在什么位置。

王邦泽忽然压低声音:“说起这‘长生铺’的名头,倒有几分意思——”

前年有个南洋归来的老华侨,咳血咳了半年,非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寿材完工。恩公拗不过,让老人在铺子里住了七日。最后一晚,老人硬要躺进未上漆的柏木棺试睡,谁知第二日竟能喝下两碗粥。后来才知,那棺材用的恰是南洋运来的降真香木,木气镇咳。

还有去年腊月,有个孝子为病母订棺。老太太摸着棺木突然落泪,说这木纹像极了她出嫁时的妆匣。恩公心一软,将边角料雕成小匣相赠。说也奇怪,老太太把玩木匣三月,痰症渐消,如今还在西关卖榄角呢。

最玄乎的是去年秋决时,有个死囚临刑前大喊:“我订了长生铺的棺材!”刽子手刀都举起来了,驿马突然送来赦免文书。后来全城都传,说韩记棺材能挡煞——其实那人是天地会暗桩,洪门弟兄使了银子疏通。

“所以啊,”王邦泽给茶壶续上水,“现在连十三行的老爷们买寿材,都要在恩公韩大侠那儿订个‘长生匣’装地契。”

王邦泽掀帘出去招呼客人时,何永志从褡裢里排出三块碎银,在酸枝桌面上摆成个“品”字——正是从“浪里蛟”和“过江龙”那儿缴来的买命钱。

陆芸指尖轻点银块:“多了。”

“三分足矣。”何永志将最小的那块收回,剩下两分恰够一壶凉茶钱——多出的五厘,权当是问路的谢仪。

窗外飘来王老吉的算盘声,何永志听着铜钱落账的脆响,心里默算:这两分银子若换成糙米,够他与陆芸吃三日;若买金疮药,只够敷一次伤口。青骢马忽然在门外打了个响鼻,像是在提醒他:人活着,总不能连碗凉茶都喝得斤斤计较。

按着王邦泽的指示,何永志来到了韩记棺材铺的门口,柏木招牌下飘着新漆的桐油味,何永志刚跨过门槛,就有木屑沾上了衣摆。穿短打的伙计搓着手迎上来,广府话里夹着官话:“这位大官人,可是要睇寿器?”

——广州棺材铺的规矩,问“寿器”不比问“棺材”犯忌讳。

陆芸在后头抿嘴一笑。何永志这身粗布衣裳,哪里像什么“大官人”?分明是伙计见他腰佩断剑、目含精光,不敢怠慢。

“寻人。”何永志指尖在柜台上叩出三长两短的响动,“找韩...”他忽然改口,“找你们掌柜。”

里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翻了工具箱。

里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韩长生挑开布帘大步走出,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刨完的杉木板。他目光在何永志脸上一定,突然扭头用带着长沙腔的粤语对伙计喝道:

“阿强,去后巷帮陈师傅拉大锯!冇叫你就唔好返来!”

等伙计一头雾水地走远,韩长生才转向何永志。两人对视片刻,竟同时抱拳,异口同声说了句字正腔圆的官话:

“久违了。”

“永——”韩长生刚开口,何永志的食指已抵在唇前:“叫阿永。”

木匠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怎么返来了?”

“或许...就不走了。”何永志的目光扫过铺子里那口半成品的柏木棺,“了此残生。”

韩长生瞥见门边静立的陆芸,说道:“这位便是...阿永你说的陆姑娘?”

何永志挽起陆芸的手点点头。

“莫问缘由。”韩长生突然拍落袖口木屑,“今夜呷顿团圆饭。”

“韩老板这广府话...”何永志轻笑,“‘食饭’说成‘呷饭’,长沙城的米就这般香?”他刻意用着“韩老板”的称呼,余光扫过门外街巷。

“十三年够湘江水泡透舌头了。”韩长生抓起刨刀,在棺板上刮出长长一道痕,“你不也满口官话?”

何永志望向窗外越秀山的轮廓。当年大哥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教官话的场景犹在眼前——“说粤语金威听得懂,说官话安全点。”

陆芸的指尖忽然碰了碰他的手背。这个能听懂九声粤语却说不利索的姑娘,此刻安静得像尊瓷观音。她虽生长在广州,爷爷却是江淮人士,平时说的也是江淮话或者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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