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洋博馆内烟雾缭绕，陈阿炳攥着筹码的手心沁出冷汗。他回头张望，何永志的身影早已隐入喧嚣人群，他想起进来之前何永志的交代：“唔使惊，尽管玩。”
番摊，第一局，陈阿炳押“三”，手指发颤，庄家竹片分豆时，袖中暗镖疾射，电光火石间，一粒红豆后发先至，“叮”地撞飞暗镖，最终余数：“三”。
赌场管事的独眼猛地抽搐——他豢养二十年的老千手，竟在眼皮底下失手了！
第二局，陈阿炳押“二”，庄家故意不作弊，余数显“一”，突然破空声至，一粒红豆嵌入豆堆，最终余数：“二”。
二楼包厢的葡人股东“啪”地捏碎酒杯，鲜红的葡萄酒顺着指缝滴落，像极了赌徒输掉的血汗钱。尽管输一两局不算什么，他们有时也会故意输，但对于已经上钩的肥羊，他们是绝不失手的，这次失手，让他感觉丢了面子。
第三局，陈阿炳全押“四”，许多人跟着陈阿炳押“四”，庄家竹片狂舞，豆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少了三粒，就在一旁的千手得意之时，豆子不知怎的，又多了三粒，最终余数：“四”。
“出千！”打手刚吼出声，陈阿炳突然拍案而起，筹码飞溅：“边个睇见？反坐挖眼！”打手下意识地捂住双眼，唯恐被挖去。
就在这时，葡人老板现身，金丝眼镜闪着冷光：“陈先生，请移步贵宾厅。”
陈阿炳犹豫了，最后一次全下，已经让他差不多都赢回来了。进入贵宾厅，里面全是赌场的人，到时候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一把跟着下注赢了钱的人都在怂恿，“同佢赌，惊佢做咩？”陈阿炳回望四周，希望看见何永志的身影，却不见人。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人群中的何永志突然咳嗽三声，陈阿炳会意，抱起筹码冷笑：“走啊！怕你唔成？”
贵宾厅内，水晶吊灯映照下，象牙牌九在绿呢桌面上排开。葡人老板眯着眼，雪茄烟雾缭绕，操着带着浓重葡语腔的粤语：“陈先生，玩一铺百家乐，好唔好啊？”
陈阿炳搓了搓筹码，忽而咧嘴一笑：“好啊，不过要搵多几个生面口。”他转身朝门外喊道：“百家乐，边个想玩？”
两名赌客凑热闹举手，老板使个眼色，两名亲信不动声色混入。此时，何永志伪装成寻常赌徒挤进来，操着一口半咸不淡的粤语：“我……我都想玩吓。”
众人哄笑。一个赌棍拍桌道：“喂，你头先玩骰宝连输五铺，仲敢嚟贵宾厅？钱多到冇定使？”
何永志挠头憨笑：“输赢常事，学多啲嘛。我师父话过，输唔怕，要睁眼睇世界，世面见的多咗，唔怕后面唔会赢。”
这句看似简单的话，既是对周围赌徒们的回应，更是对自己内心的一种警示。他深知，中国现如今已然落后，不能再做那井底之蛙，局限于狭小的视野之中。唯有睁大眼睛去观察这广阔的世界，虚心向西方学习先进的知识与技术，方能让这片古老的土地再次强盛起来。这番感悟，源于他先前反复研读《海国图志》，以及在蒸汽船动力室里对着蒸汽机钻研了整整十天的经历。如今，这些思考早已在他心中沉淀，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宛如一股清流，冲刷着在场众人的心灵。
葡人老板抖了抖手中的雪茄，雪茄灰簌簌落在绿呢桌布上，目光在何永志身上来回打量——这汉子看似平平无奇，可方才那番话却透着古怪。他心中暗忖：这人到底何方神圣？
正思量间，何永志突然开口：“乜规则嘢，同我讲一下？”
话音未落，旁边两个凑热闹的赌客已嗤笑出声。
“连规矩都唔识，就学人玩百家乐？”瘦高个阴阳怪气地拖长声调，“真系嫌钱多冇定使啊！”
另一个麻子脸更是拍桌大笑：“喂，兄弟，你不如先去外面玩两蚊鸡骰宝啦！贵宾厅唔啱你架！”
葡人老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慢条斯理地掸了掸雪茄灰。他故意用带着浓重葡语腔的粤语说道：“规则好简单...庄家同闲家，近九点者胜...”每个字都拖着古怪的尾音。
何永志装作懵懂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葡人老板突然俯身向前，雪茄的烟雾直喷到他脸上：
“不过贵宾厅有贵宾厅嘅规矩...”他故意拖长音调，“最低落注十块银元，上不封顶。”
旁边一个赌场伙计适时补充：“仲有啊，和局赔8倍，庄赢抽半成嘅水。”他说着比划了个抽水的手势。
何永志露出憨厚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倒出几块银元在桌上叮当作响：“咁...咁我试下细注先...”
葡人老板见状轻蔑地撇了撇嘴，心想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也就不再管他，重点关注这个百赢未输陈阿炳。
“我系贵宾，”陈阿炳突然拍案道，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尖锐，“闲家嘅牌我要自己开！边个知道你们会不会暗中使坏？”
两个凑热闹嘅赌客低声赞叹：“呢个就系高手嘅气场？”
既知规则，何永志心中已有三成胜算，但手上并无牌可操控，无法施展换牌的手段。这第一局，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陈阿炳的运气上。若陈阿炳运气好，押闲闲大，抑或押庄庄大，庄家必定会出千换牌。到那时，他便能出手阻止庄家换牌。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让陈阿炳先亮牌。
何永志故作憨态，搓着手高声嚷道：“陈生啊！你今日手气旺到发烫，不如直接亮牌，杀杀他们嘅威风！”他官话里夹着生硬粤语，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瘦高个心中暗骂：“呢个憨佬出嘅系咩馊主意！庄家先见到闲家牌，唔系明摆住送菜上桌？”
麻子脸嘅眼角抽搐，腹诽道：“华洋博馆虽挂着‘童叟无欺’嘅招牌，但边个唔知佢哋最会耍花样？呢个乡巴佬...”
二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却见陈阿炳已豪气干云地拍案而起：“好！就依这位兄台所言！”
第一局赌局开始，陈阿炳将面前堆积如山的筹码“哗啦”一声全推到了闲家位置，筹码撞的清脆声响引得众人侧目。
瘦高个犹豫着押了白银二十两闲家，麻子脸咬咬牙跟了十两庄家，赌场安排的人下注庄家和闲家的都有，银元十块二十块、白银十两二十两不等。何永志憨笑着摸出一块银元：“我…押庄试试水。”
开牌时，闲家亮牌：一张红桃2，一张黑桃6，合计8点天牌。庄家首张：方片A，荷官发第二张时，指尖微动准备换牌，突然手腕一麻，那张黑桃8硬是没换出去，正常的第二张牌发出：是梅花6，两张牌合计7点。
荷官——那个在澳门赌场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千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腕，方才那一瞬的麻痹感来得蹊跷，像是被细针刺了穴道，可袖口分明完好无损。
“庄家七点，闲家八点，闲赢。”他面无表情地宣布，声音干涩得像磨砂纸。眼角余光却瞥向何永志——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正捶胸顿足。
“哎呀！”何永志懊恼地拍大腿，“早知应该跟住陈先生落注！”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活像个输光家当的庄稼汉。
葡人老板的雪茄停在半空，一缕青烟笔直地升向水晶吊灯。他蓝灰色的眼珠在何永志和陈阿炳之间来回转动，突然用葡萄牙语低声骂了句：“Caral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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