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窦絮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样子，在一旁的纪咏当然很快察觉到，询问她怎么了。
“你说赤那有没有可能会为了窦明，把力真交由他人管理吗？”
“不太可能，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又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你先前说要给我细讲他的事的，要不现在给我讲讲？”窦絮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好奇”两个字。
“好啊。”纪咏颔首，玩弄着她纤细的手指，“说起来，赤那和都兰还有一半中原血统呢。”
“他们的母亲是一名中原舞女，当时的巴特尔可汗对她一见钟情，把她掳去了力真，生下他们后却被巴日的母亲下毒害死。”
窦絮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同样身为女子，她心有不平。
“他们从小到大都在被巴日和他母亲虐待，巴特尔可汗对他们也是不管不顾。”纪咏叹了口气，继续道，“所以赤那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保护妹妹和自己的能力。”
好不容易坐上可汗的位置，有能力保护妹妹和自己了，他又怎么可能再重新回到一无所有任人欺凌的状态，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权势的重要。
“看来他们没可能了…”
原本还挺希望赤那和窦明有个好结果的，可现在窦絮不管站在两个人谁的角度去想，都希望渺茫。
“你别去操心他们的事了，让他们自己去想。”纪咏揉了一把窦絮的头，“不是所有人都有可以走到最后的缘分的。”
“就算是我们，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经历种种误会，才走到现在的，不是吗？”
从前世的争吵分离，到意外重逢，再到死去；从这一世的重逢，到解开误会，再到两人共患难。
福亭案件、京城暴乱、庆王谋反、辽东雪崩、出使力真，他们两个人都经历过生死关头，知道对方的宝贵，所以今后的生活会更加珍惜对方。
“你说得对。”窦絮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没了愁闷，嘴角上扬。
纪咏总能用几句话就开导了她，是实在聪明，还是实在了解她，应该都有吧。
——
忙了好几日，终于到了婚期，这日是纪咏选了许久的黄道吉日。
窦絮端坐在铜镜前，任由窦昭为自己梳妆，这些本是丫鬟做的，她怀着身孕还是坚持亲自来。
铜镜中的窦絮从一开始的不施粉黛一点点变得艳丽娇俏，再穿上红色婚服后更是让人目不转睛。
“晞宁，以后纪咏要是欺负你，就回来找我和你哥哥，我们替你教训他。”
“好~阿姐，你和哥哥也要好好的。”窦絮抱住窦昭，鼻间泛酸，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嗯，放心吧。”窦昭摸了摸她的脸，眼神宠溺，拿起一旁的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吉时到了，盖上盖头啦。”
窦昭牵着她，走到房门口，把她交到了宋墨的手中，让他亲手送自己的亲妹妹出嫁。
纪咏穿着与她曾一同试过的那身婚服，大跨步来到被宋墨扶着、盖着红盖头的窦絮面前，看不到她的脸，却依旧柔情地看着她。
“我妹妹就交给你了，好好对她。”宋墨表情严肃地嘱咐他，那模样好像纪咏若做不到，他便砍了他似的。
“好。”纪咏没有犹豫，也丝毫不在意他的神情，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辜负窦絮。
窦絮被交到纪咏手上，一条牵红，他们一人握一头，那是绑住他们二人的红线。
国公府的厅内，窦昭与宋墨坐在上位，宋墨怀中捧着母亲的牌位，两个新人向他们跪拜敬茶。
随后，他们一步步走出国公府，窦絮被送进了花轿。
一路上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好生热闹，侍从沿路撒着喜钱，百姓们的欢呼声不断，毕竟当朝首辅成亲，大家都到街上来沾沾喜气。
窦絮坐在轿中，默默听着外面的热闹，不由自主地揉搓自己的手指。
先前看阿姐成婚还不觉得，如今轮到自己亲身经历，竟不想会这么紧张。
纪府离国公府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纪咏利落下马，来到花轿前，掀开轿帘，伸手牵住窦絮的手。
窦絮垂眸看着伸过来的手，她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弯着唇角，任由他带着自己从花轿中出来。
牵红依旧连接着两个人的手心，一路缓缓走进纪府，耳边鞭炮声响起。
这段路虽短但漫长，走过这条路后，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共度一生。
走到临近火盆，纪咏越过牵红，直接拉住她的手，声音柔情似水，“小心。”
跨火盆，趋吉避凶；跨马鞍，一世保平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纪咏父母的牌位摆在前面，他们转身面对，恭恭敬敬地向他们鞠躬。
“夫妻对拜！”
两位新人相对而立，向对方弯腰鞠躬，纪咏默默比窦絮弯下得更深。
拜堂结束后，纪咏牵着窦絮来到他们的新房，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
他特意遣其余人去了前院宴席，只想自己独自一人见证窦絮成为他妻子后的第一面。
坐在床榻边的窦絮见他迟迟没有拿秤杆掀盖头，而是停留在自己面，出声提醒，“纪见明，该挑盖头了。”
“我在做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
“你怎么了啊？”窦絮不明所以，“你不会是…紧张吧？”
他握着红色秤杆的手僵了一下，窦絮见他沉默，实在忍不住嘴角上扬了起来。
深谋远虑、舌战群儒的首辅纪大人，竟然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刻。
下一秒，秤杆的一端挑起盖头的一角，他缓缓掀开，窦絮的脸映入眼帘。
先是红润的嘴唇，然后是皓月明眸，直直地看着他，眼眸中倒映出他的影子。
窦絮牵着他的手，站起身，带他来到桌前，桌上摆着合卺酒。
“夫君，该喝合卺酒了。”她拿起其中一瓢酒，把另一个递给他，眉眼间是柔和的笑。
纪咏对于这一称呼很是受用，更是喜笑颜开。
他接过拿在了手里，“娘子，以后我们夫妻二人真的要同甘共苦了。”
窦絮回望着他，她自然知道纪咏的言外之意，提醒她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可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窦絮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所以她是不可能后悔的。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把合卺酒一饮而下。
窦絮看着桌上摆满的饭菜，她已经饿了一天了，但她还是想等纪咏回来与他一同吃。
原本纪咏是想与她一直待着的，但窦絮强烈要求他去照顾下外面的宾客，哪怕是露一面呢，他虽贵为首辅，权力是很大，但也不能没了规矩不是。
没一会儿，纪咏走了进来，窦絮见他回来，连忙站起来，把他拉到桌前坐下。
“你也饿了吧。”窦絮给他碗里夹了好几筷子，然后才自己吃了起来，“成个婚真是累，再也不想成婚了。”
“怎么？还想有下一次啊？”纪咏挑了下眉，捏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
“不想不想，和你一次就够了，一生仅此一次。”
纪咏偏头暗暗勾着唇角，伸手夹了块肉到她的碗里，“不是饿了吗？快用膳吧。”
用完膳后，丫鬟们把桌子收拾干净，全都离开了院子。
窦絮用余光瞥了眼里屋的床榻，上面铺着喜庆的红色锦被，想到一会儿要发生的事，心脏砰砰直跳。
她的紧张肉眼可见，纪咏本就敏锐，毫无疑问发现了她的异常。
他刚要开口宽慰，窦絮立刻转过身，踮着脚，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晞宁…”
窦絮微眯着满是笑意的眼睛，原本与他相对的视线下移，注意到他滚动了下的喉结。
看来不只她一人紧张嘛，这么想着窦絮反而胆大了起来。
她缓缓靠近吻了下他的喉结，随后勾着他的脖子，让他弯下腰来，再次吻上他的泪痣，而纪咏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纪见明。”
窦絮的声音柔情妩媚，惹得他一阵酥麻，无奈一笑，一下子把面前有恃无恐的姑娘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
婚礼的五日后，窦絮刚从宫中回来，正式向陛下提出辞官，陛下并未多言，同意了她的请求。
窦絮望着她与纪咏的院子外挂着的一块新牌匾，上面写着“佳偶天成”，是他们成亲当天陛下御赐，也是他亲笔所题写的。
刚刚陛下向她坦言，过些时日他想要把皇位直接传给太子。
他说这皇位他坐得太久，坐得烦腻，如今身体不如以前，想着是该交给年轻人去治理了。
纪咏刚回府来找她，就见她盯着“佳偶天成”发呆，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膀。
“在想什么？陛下没同意你辞官？”
窦絮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面对他，“不是的…陛下打算退位了…”
“陛下要退位？”
“你居然不知道？”窦絮见他惊讶的表情，似是不知情。
若是以前在她问出来后，纪咏便会坦然承认，可这次他的反应不同，竟是委屈巴巴的样子。
“娘子，我真的不知道，自辽东之行后，我就没有瞒你任何事了。”
“好啦，信你。”这件事陛下应是最先告知了自己。
陛下为国为民几十年，劳心劳力，最后挚友被害，自己的皇后和儿子谋反，这些事估计已经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了，如今事态平稳，是应该歇歇了。
半月后，陛下退位，太子即位；一年后，表姐赵璋如与陈嘉成婚，而纪咏也遇到一看好的学生，名叫庚轩，决定好好教导他，未来让他接替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窦昭与宋墨的女儿怜君都已经四岁。
窦明如愿开了一家绣坊，也如愿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把她接到了自己现在的住所，当时母女两个相拥痛哭，王映雪经过这几年的磋磨，也没了以前的气焰。
而窦明与赤那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说清楚了，他们的关系止步于朋友，不可能再进一步。
但每年赤那都会来京城看望她几次，窦明见此依旧没有动摇。
这日，窦絮刚刚结束今日的教学，她来到阿寻和阿瑶身边。
“阿寻阿瑶，今日课程可有听不懂的吗？”
“并无，老师您讲得通俗易懂。”阿寻恭敬向窦絮行礼，
阿瑶附和道，“哥哥说的对，老师讲得很明白。”
“那就好，有不明白的，一定要问哦。”
兄妹两个乖巧得连连点头。
学堂刚开设时，窦絮便把阿寻和阿瑶接出了万佛寺，把他们带到了学堂，邓老的学堂考虑到一些无家可归、没有钱的孩子，便在学堂里建了些居所，供他们居住，让他们更好地接受教育。
“你们好好做课业，我先走喽。”
“老师慢走，明日见。”
她离开邓老的学堂后，一路前往纪咏所开设的医馆。
年初，纪咏功成身退，庚轩登上首辅，不愧是他看上的人，不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很不错，虽不及纪咏，但也超过了朝廷大半的人。
不再为首辅后的纪咏，开了这家医馆，一切都如他先前都所设想。
窦絮走进医馆，就见医馆内最后一位病人离去，纪咏正在收拾桌上的银针。
成婚四载，他们从未打算要孩子，因为他们二人都只想就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过着悠闲自在、只有对方的生活。
“纪见明。”窦絮出声唤他。
“晞宁你来啦。”纪咏放下手中的东西，立马上前迎了上去，牵起他的手。
窦絮回握他的手，目光柔情似水，仔细看就能看到他们二人的眼眸中，都映着对方的身影。
“我来接你一同回家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