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倒影

诊疗室的单向镜蒙着水雾，叶砚之的倒影正在背叛他。

催眠用的黄铜钟摆在程叙白眼前划出新月轨迹，而镜中的摆锤却诡异地静止着。叶砚之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右手——现实里握着钟摆链的手指分明在规律摆动，镜中人却用左手握着一支油画笔。

"告诉我你看见的画面。"叶砚之稳住声线，后颈却渗出冷汗。佛手柑腐败的气息从患者皮肤底层渗出，与镇静剂甜腻的味道绞成绳索。

程叙白瞳孔随着钟摆左右分裂："浴缸长出了虹吸管，母亲的头发是泡胀的宣纸..."他的语言中枢突然发出双重音轨，少年清亮的声线与低沉的喉音同时震荡空气，"叶医生为什么在镜子里画画？"

镜面突然爆出细碎裂纹。叶砚之惊觉现实中的自己仍在进行标准催眠引导，而镜中倒影竟真的在用油画笔涂抹镜面。猩红颜料正从镜内渗出，在现实世界的玻璃表面勾勒出浴室瓷砖图案。

"这是你母亲去世时的浴室？"叶砚之强行切断对异常镜面的关注，却听见自己声音在镜中世界产生延迟回声。他腕间的百达翡丽突然逆时针疯转，这是祖父临终前赠他的二十岁礼物，此刻表盘玻璃内侧渗出蓝色菌丝。

程叙白忽然咯咯笑起来，裂纹在他的镜中倒影脸上织出蛛网："叶医生的手表在吃时间呢。"现实中的患者仍保持催眠状态，镜中人却将脸孔贴到玻璃前，"要不要看看真正的时间胶囊？"

整面镜子突然化作水银沼泽。叶砚之的手表零件在镜面沸腾，齿轮间涌出他六岁时目睹的暴雨场景——穿着染血白裙的女人正在镜中世界啃食佛手柑，那正是他患有产后抑郁失踪多年的母亲。

"程叙白！"叶砚之厉声喝断催眠，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伸向镜面。镜中倒影握住现实手腕的刹那，他听见两个程叙白在对话。

少年音说："浴缸排水口会吃掉哭喊声。"

低音炮冷笑："所以要用丙烯颜料把喉咙封起来。"

叶砚之的指尖终于触到镜面，却穿透了液态金属般的屏障。无数记忆碎片顺着手指逆行涌入——七岁的程叙白根本不是目睹母亲溺亡，而是用油画刀剖开了孕妇肿胀的腹部，取出的死婴后背纹着与他锁骨相同的墨蝶。

诊疗台突然倾倒。叶砚之撞碎了催眠钟摆，玻璃碎片扎进掌心时，他看见每个碎片都映着不同的程叙白。左侧碎片里的少年在哭诉药物太苦，右侧碎片的男人正用他的听诊器勒紧护士脖颈，而中央最大那块玻璃里，长着复眼的生物正在褪去人类皮囊。

"叶医生找到诊疗记录缺失的第十三页了吗？"所有镜片中的程叙白同时开口，声波震得抗焦虑药瓶在铁柜里跳动。那些五颜六色的药丸正在融化，在柜门玻璃上拼出三行血字：

他即诊断书

你即病原体

我们即流行病

叶砚之踉跄着按下紧急呼叫按钮，却听到电流杂音里传出自己昨天与主任医师的对话："...建议对0927号患者进行额叶切除术..."而此刻按钮孔洞里正涌出沾满颜料的绷带，缠绕着他颤抖的手指一路爬向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