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庄寒雁跪在祠堂的青砖上数着裂纹。月光从藻井的八卦纹里漏下来，在她手背凝成个扭曲的卦象。这是柳姨娘教她的《连山易》残章——当年那个被称作疯妇的女人，总爱蘸着井水在青石板上画些古怪符号。
"四姑娘该用药了。"丫鬟捧着黑陶碗跨过门槛，裙裾扫过地砖时带起一线磷光。
庄寒雁注视着汤药表面漂浮的朱砂沫，忽然想起南塘村那些暴毙的流浪猫。她接过药碗时指尖擦过对方袖口，在丫鬟腕间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这是庄仕洋书房特供的松烟墨味道，掺着孔雀胆淬炼后的腥甜。
"替我谢过父亲。"她仰头饮尽汤药，喉间发出满足的喟叹。丫鬟眼底闪过喜色，却未瞧见少女藏在袖中的银戒——戒面凹槽里浸着乌柏汁，此刻正将半数毒液渡进戒托。
当铜漏指向丑时三刻，庄寒雁忽然蜷缩在地。她掐着喉咙发出破碎的呻吟，指缝间渗出紫黑血沫，惊得守夜婆子撞翻了烛台。祠堂顿时火光冲天，纷乱脚步声里，她摸出怀中的犀角簪，将白日藏在指甲缝里的白砒抹在神主牌底座。
"雁儿！"庄仕洋冲进祠堂时官袍都未及换下，他抱起气若游丝的少女，袖中银针却悄无声息刺向她百会穴。这是江湖秘传的探魂针，能验出中毒深浅。
庄寒雁忽然睁眼，沾血的指尖划过父亲脖颈："东南三州私盐价...涨了..."她感觉到庄仕洋骤然僵硬的肌肉，唇边笑意混着血渍愈发明艳，"漕帮的船昨夜在钱塘江翻了...咳咳...父亲可闻到海风里的铁锈味？"
庄仕洋手背青筋暴起，怀中少女的脉搏竟跳动着《盐铁论》的节奏。他想起十三年前溺毙的柳姨娘，那女人临死前也这样攥着他的玉佩，说要把海防图刻在女儿的脊骨上。
"请太医！"他暴喝一声，突然将庄寒雁摔向供桌。鎏金香炉应声而倒，藏在炉灰里的密函飘然而出——正是三日前送往裴党的私盐账册。
祠堂倏然死寂。族老们举着火把僵立当场，账册上鲜红的"庄氏印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庄寒雁倚在供桌边轻笑，她早算准了风向，今夜东南风会卷着炉灰扑向最古板的七叔公。
"伪造官印该当何罪？"七叔公的龙头杖重重顿地。庄仕洋面色煞白，他分明记得这封密函锁在书房暗格，除非...他猛地看向奄奄一息的少女，后者正用唇语比着"柳如眉"三字。
那是柳姨娘真正的名讳，知晓者皆葬身南海。
暴雨骤急，庄寒雁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缓缓起身。她扯开衣领，露出后背狰狞的伤疤——数百道结痂的鞭痕竟组成了完整的东南海防图。最深的那道横贯肩胛，正是庄仕洋与裴党走私的黄金水道。
"女儿愿受黥刑查验。"她将匕首递给七叔公，眸光却锁着庄仕洋，"只是这海防图每道伤口里，都嵌着父亲赠予南塘村的'慈爱'。"
屋梁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傅云夕的玄色衣角在雨夜中一闪而逝。庄寒雁不动声色地碾碎袖中蜡丸，解药顺着指尖渗入血脉。这场戏该收尾了，她看着庄仕洋跪地陈情的虚伪模样，忽然将匕首刺向自己心口。
"使不得！"七叔公夺刃时划破她手臂，血珠溅在族谱"庄寒雁"三字上，竟与二十年前柳姨娘滴血认亲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祠堂彻底沸腾。庄寒雁在众人搀扶下走向厢房时，回眸望了眼暴雨中的榕树。藏在树冠里的暗卫正将密报塞进信鸽脚环，她认得那花纹属于东宫。
寅时末，庄寒雁拆开妆奁夹层。半片龟甲躺在丝绸上，刻着柳姨娘用血留下的谶语："海若出，明月颓。"她摩挲着白日从庄明月禁步上偷换的翡翠珠，其中一颗已然中空，藏着足以让整个庄府陪葬的私盐凭证。
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庄寒雁蘸着胭脂在窗纸上勾勒海船图样。当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时，她对着铜镜将金疮药抹在伤口——那里埋着十二根淬毒银针，是送给庄明月及笄礼的最好贺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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