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苏州河泛着铅灰色的光晕，周水蹲在河堤上，手指抚摸着王语情留下的齿轮发卡。河面漂浮的胶片碎片在晨光中卷曲，像无数条濒死的银鱼。他忽然想起昨天深夜，王语情在锅炉房蒸汽里说的话："每段被剪去的胶片都会在时间里留下伤口。"
纺织厂早班的汽笛刺破晨雾时，周水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回到阁楼，将落榜通知书叠成纸船，放进王语情常用的搪瓷脸盆。盆底还残留着昨夜的血显影液，纸船立刻开始吸收液体，渐渐变得透明如胶片。周水用钢笔在"船帆"上写下"1980.6.15·王语情号"，这是他给这艘承载记忆的小船起的名字。
楼下传来房东太太的收音机声，正在播放关于电影《天云山传奇》的讨论。周水突然抓起摄像机冲出门外，镜头里，晨雾中的巷子变成了放映厅——晾衣绳是放映机的胶片轨道，飘荡的蓝布衫是银幕，而骑着自行车经过的邮递员，后座报袋里露出的《大众电影》杂志，恰好是王语情最爱的特刊。
中午的纺织厂食堂，周水找到了正在排队打饭的王语情。她的工装左胸口袋露出半截钢笔，周水认出那是小姨遗物——虹口照相馆的修片笔。当他把纸船递过去时，王语情的睫毛颤动如放映机的遮光器："你终于明白了，我们才是最好的显影液。"
午后雷雨来得突然。他们在纺织厂废料仓库里避雨，王语情从发间取下齿轮，轻轻一旋就变成微型放映机。雨水从铁皮屋顶的裂缝漏下，在齿轮转动的光影里变成《马路天使》的雨景。周水发现每滴雨珠都映着不同的画面：1951年的批判大会、1972年的苏州河、1980年的地下观影会...这些时间的碎片在积水里重组，最后汇成王语情眼中的星河。
"看这个。"王语情从内衣夹层取出一张体温焐热的底片。对着仓库天窗的光，周水看见底片上不是图像，而是一串用针尖刻出的盲文。王语情的手指在底片上摩挲，轻声翻译："真正的电影不在胶片上，而在..."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她。
厂保卫科的人举着手电筒闯进来时，王语情迅速将底片含入口中。刺眼的光束下，周水看见她嘴角渗出的血丝——那些锋利的盲文正在割伤她的口腔。他猛地扑倒最近的保卫干事，在混乱中抓住王语情的手腕冲向雨幕。
他们在雨中狂奔，像两卷从审查剪刀下逃生的胶片。王语情的蓝布工装被雨水浸透，渐渐显露出背上的图案——那是用特殊线迹缝制的电影分镜图，遇水后才显现。周水认出这是《一江春水向东流》被删减的结局镜头，而此刻他们正跑向真实的苏州河堤。
河岸废弃的泵房里，王语情剧烈咳嗽着吐出血染的底片。周水在煤油灯下看清了完整的盲文："真正的电影不在胶片上，而在敢于直视伤口的眼睛里。"泵房铁门突然被撞开，手电筒光束如审查剪刀般劈开黑暗。王语情将煤油灯摔向地面，火焰顺着早前洒落的显影液瞬间蔓延成银幕形状。
火光中，周水看见王语情化作无数帧画面：她在纺织机前起舞的侧影，她修复胶片时低垂的脖颈，她锁骨灼伤在暗房红光中的轮廓...这些碎片最终汇聚成一道耀眼的光束，穿透泵房铁皮屋顶，在雨夜云层上投映出巨大的影像——那是他们共同创作的，从未面世的《苏州河恋曲》。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河面时，周水在岸边捡到了王语情的齿轮发卡。齿轮内侧刻着新发现的盲文："去找放映员老徐，他守着最后的拷贝。"远处传来早班电车的叮当声，周水将齿轮别在衣领，转身走向迷雾中的公交站台。他的口袋里，王语情用血显影的底片正在悄悄生长，像一颗在暗处发芽的艺术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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