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池骋站在教室门口迎接各位家长。他穿着整齐的校服,胸前别着"学生会主席"的徽章,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当看到父亲池振国迈着稳健的步伐走来时,他的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爸。"池骋微微点头。
池振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扫过他胸前的徽章:"不错。"简短的两个字,却让池骋松了口气。父亲从不轻易表扬,这两个字已经算是认可。
家长会结束后,池振国将池骋叫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深色的实木桌上,池骋盯着杯中咖啡的倒影,等待父亲开口。
"李老师说你表现很好,保持年级第一。"池振国抿了一口黑咖啡,"现在该考虑大学的事了。"
池骋点头:"我已经在准备国内几所顶尖大学的自主招生材料。"
"不,"父亲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轻响,"我打算让你申请美国的常青藤。哈佛、耶鲁、普林斯顿,这些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池骋的手指在杯沿上微微收紧。出国留学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中,或者说,他从未被允许有自己的计划。
"但我的目标是北大的光华管理学院..."
"眼界放开些。"父亲打断他,"华尔街才是金融精英的舞台。我已经联系了几个朋友,他们可以写推荐信。"
咖啡厅的背景音乐突然变得刺耳起来。池骋看着父亲侃侃而谈的样子,突然想起吴所谓说过的话——"你的问题是活得太规矩了"。他从未想过反抗父亲的安排,但现在,一种陌生的抗拒感在胸口蔓延。
"我需要考虑一下。"池骋最终说道。
父亲皱起眉头:"有什么好考虑的?这是为你的未来负责。"
池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几个学生正嬉笑着走过,其中一个人走路的姿势让他想起吴所谓——那种略带慵懒却又隐含力量的步伐。
回到学校,池骋直接去了音乐教室。推开门,吴所谓正坐在钢琴前,但没有弹奏,只是盯着琴键发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家长会结束了?"吴所谓头也不抬地问。
池骋走到钢琴旁,手指轻轻划过光滑的琴盖:"嗯。你父亲来了吗?"
"来了。"吴所谓的声音很平静,"通知我下个月转学。"
池骋的手指猛地停住:"什么?"
"他认为这所学校'风气不正',太注重课外活动。"吴所谓冷笑一声,"实际上是怕我再参加什么表演。"
池骋想起艺术节后吴所谓嘴角的淤青,胸口一阵发紧:"不能和他谈谈吗?"
吴所谓终于抬起头,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嘲讽:"像你和你父亲那样'谈谈'?"他停顿了一下,"抱歉,这不公平。"
池骋摇摇头,在琴凳上坐下。他们肩并肩坐着,谁都没有触碰琴键。
"我父亲想让我出国。"池骋轻声说。
吴所谓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蜷缩:"什么时候?"
"明年毕业后。"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钢琴上方挂着一幅贝多芬的肖像,音乐家严肃的目光仿佛在审视着他们。池骋突然意识到,他和吴所谓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而两条路似乎正在向相反的方向延伸。
"你会去吗?"吴所谓问,声音异常平静。
池骋想说"我不知道",想说"也许不会",但最终脱口而出的是:"你呢?会反抗你父亲吗?"
吴所谓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池骋脚边。
"我已经选好了我的路。"他转过身,逆光中看不清表情,"但不是现在谈这个的时候。"
池骋想问清楚,但上课铃响了。他们一前一后离开音乐教室,各自怀揣着无法言明的心事。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他们依然一起学习,一起照顾逆光,但某些话题被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池骋注意到吴所谓练琴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翘课去音乐教室,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与此同时,池骋开始收到父亲发来的各种留学资料。他机械地整理着申请材料,却在深夜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脑海中全是吴所谓弹琴时的侧脸,或是他逗猫时罕见的笑容。
周五下午,池骋在学生会整理百年校庆的资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灰尘在光束中缓缓浮动。他翻阅着往届活动的档案,突然被一张泛黄的照片吸引——十年前的小学生音乐比赛合影。
照片中的孩子们站成三排,前排中央一个小男孩骄傲地举着奖杯。池骋眯起眼睛,那个五官精致、笑容灿烂的孩子莫名眼熟。他翻到照片背面,上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获奖名单:"钢琴少儿组一等奖:吴所谓"。
池骋的心跳突然加速。他迅速在前排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小男孩——那是十岁的自己。他居然和吴所谓参加过同一场比赛!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记得这场比赛。那是他最后一次参加音乐比赛,因为弹错了一个音符而没能进入决赛。当时台下有个小男孩弹奏了一首自创曲目,评委们赞不绝口。那个男孩就是吴所谓?
"找到宝藏了?"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池骋抬头,看到吴所谓倚在门框上,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你看这个。"池骋举起照片。
吴所谓走近,低头看照片时,几缕头发垂下来,轻轻扫过池骋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体明显僵住了。
"这是..."
"十年前的儿童音乐比赛,"池骋指着那个举奖杯的小男孩,"这是你,对吗?"
吴所谓点点头,表情复杂:"你怎么会有这个?"
"校庆资料。"池骋又指向照片角落的自己,"这是我。"
吴所谓瞪大了眼睛,凑近照片:"真的...是你。"他抬起头,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我记得你。你弹了《月光》,在第二乐章转调时..."
"弹错了。"池骋苦笑,"那是我最后一次比赛。"
吴所谓沉默了一会儿:"那是我第一次获奖。"
两人对视着,一种奇妙的宿命感在空气中蔓延。池骋想起音乐教室里那些令人心颤的旋律,想起艺术节上四手联弹时的默契,突然觉得这一切或许都不是偶然。
"所以我们的相遇..."池骋轻声说。
"只是巧合。"吴所谓打断他,但眼神闪烁,"校庆需要帮忙吗?"
池骋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决定顺着他说:"需要整理近十年的活动资料,还要策划纪念仪式。"
"我可以帮忙。"吴所谓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反正...我在这所学校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刺进池骋的心脏。他假装专注于资料分类,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情绪。两人沉默地工作着,偶尔肩膀相碰,又迅速分开。
夕阳西下,档案室渐渐暗了下来。池骋起身开灯,回头时看到吴所谓正专注地翻阅一本旧相册,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池骋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日子如此烦躁不安,为什么想到出国就胸口发闷——他爱上了这个脾气古怪、才华横溢的男孩。这个认知让他既兴奋又恐惧。
"找到什么了?"他走到吴所谓身后,声音比平时低沉。
吴所谓指着相册上的一张照片:"你看,逆光。"
照片上是十年前校园里的一只橘猫,蹲在音乐教室窗台上,姿态高傲。确实和现在的逆光很像,或许是它的祖先。
"看来我们不是第一对喂它的人。"池骋笑着说。
吴所谓也笑了,但笑容很快消失:"我转学后...你能继续照顾它吗?"
池骋想说"不要走",想说"我会想你的",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当然。"
他们继续整理资料,但气氛变得沉重起来。晚上八点,工作告一段落,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上,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饿了吗?"池骋问,"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还开着。"
吴所谓摇摇头:"今天我爸回家早,我得回去。"他停顿了一下,"明天...能带逆光去公园吗?它好久没出去了。"
"好。"池骋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他只是看着吴所谓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胸口像压着一块石头。
回到家,池骋打开电脑,父亲发来的邮件赫然在目:《哈佛大学申请材料清单》。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旧笔记本。里面夹着几张皱皱的乐谱——他偷偷记下的吴所谓创作的片段。
手机突然震动,是父亲来电。池骋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材料看得怎么样了?"父亲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在看。"池骋机械地回答。
"下周一我约了张教授,他是耶鲁校友,可以帮你写推荐信。"
池骋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距离吴所谓转学还有三周。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爸,能推迟一周吗?学校百年校庆,我是主要负责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别让这些琐事影响正事。"
"校庆很重要。"池骋坚持道,声音比平时坚定,"我会按时完成申请,但需要多一周时间。"
又是一阵沉默。池骋几乎能想象父亲皱眉的样子。
"好吧。"父亲最终让步,"但别耽误正事。"
挂断电话,池骋长舒一口气。他打开音乐软件,搜索吴所谓在艺术节上演奏的《逆光》。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时,他闭上眼睛,任由那些音符带着回忆涌来——吴所谓弹琴时微蹙的眉头,阳光下他耳廓上细小的绒毛,还有那天晚上在阳台上,两人几乎相触的呼吸...
池骋突然意识到,他不想失去这一切。但如何在不背叛父亲期望的同时,也不背叛自己的心?这个问题像一团乱麻,越想解开缠得越紧。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夜空中,清冷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照亮了那张泛黄的比赛照片。十年前的池骋和吴所谓,怎么会想到他们未来的道路将以这种方式再次交汇?
池骋轻轻触摸照片上那个骄傲地举着奖杯的小男孩,胸口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无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他还有三周时间。三周,或许足够他鼓起勇气,说出那句一直藏在心底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