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敲过第一响，燕迟就听见瓦砾堆里传来碎瓷声。
他故意没点灯，任由月光从城隍庙残破的穹顶漏下来，在那尊掉了脑袋的神像上投下斑驳影子。第二声碎响从东南角传来时，他指尖的铜钱已悄无声息地滑入袖中。
"陈姑娘若再踩那片碎琉璃，"他对着空荡荡的庙宇轻笑，"明日荆州城就该传闻城隍爷显灵了。"
神像后方转出个模糊人影。陈墨今日换了身夜行衣，发髻束得极紧，腰间却反常地系着条鹅黄丝绦——燕迟认得，那是大理寺仵作验尸时用来标记伤处的。
"世子好耳力。"她停在五步开外，右手始终按在腰间布袋上，"可惜眼力差了些。"说着突然扬手，三枚铜钱"夺夺夺"钉入燕迟头顶的横梁，惊起一窝蝙蝠。
燕迟纹丝不动。有只蝙蝠撞到他肩上，抽搐两下就不动了——铜钱上淬了药。
"姑娘这待客之道，倒让我想起北狄人猎狼的招数。"他掸了掸衣袖，"先下麻药，再活剥皮子。"
陈墨的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那世子是狼吗？"她向前一步，月光正好照见手中展开的绢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朱砂小字，"昨夜你故意让我看见虎符，不就是为这个？"
燕迟终于站起身。那帕子上的笔迹他太熟悉了——七年前晋王案发后，大理寺卿陈景在狱中写的血书！其中"青鸾"二字被反复圈画，墨迹晕染得像干涸的血。
"令尊真是忠臣。"他慢慢靠近，"诏狱七十二道酷刑，居然还能把密信送出来。"说着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不如看看这个？"
羊皮卷在供桌上铺开，是幅边关布防图。陈墨的指尖刚触到图上赤狼谷的位置就猛地缩回——那里被人用针扎出无数细孔，组成了一个飞鸟形状。
"青鸾..."她声音发紧，"三年前薛晟奉命驻守赤狼谷，五日后北狄人就准确偷袭了粮草大营。"
燕迟突然抓住她手腕往下一按。陈墨袖中滑出的匕首抵住他心口的同时，他的指尖也按在了她脉门上："寅时三刻方向，两个弓手。"
破空声几乎与他的低语同时响起。燕迟拽着陈墨滚到供桌下，三支铁箭穿透他们方才站立处的砖石。陈墨突然扬手打翻烛台，火油泼洒的刹那，她甩出的丝线精准缠上房梁悬着的破灯笼。
"轰！"
烈焰腾空而起，照亮房梁上两个黑衣人。燕迟趁机劈手夺过陈墨的匕首掷出，一人应声栽落，另一人却鬼魅般掠至他们身后。
"小心！"
陈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燕迟猛地推开。她踉跄转身时，看见那柄淬毒的短刀已经没入燕迟左肩。刺客正要拧转刀柄，忽地浑身痉挛——不知何时，他后颈上扎了三根泛着蓝光的银针。
"你..."燕迟单膝跪地，冷汗瞬间浸透鬓角。这毒他认得，是朔西军处置叛徒用的"青丝绕"，三息之内就能让人心肺俱裂。
陈墨已经撕开他肩头衣衫。刀伤周围的血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诡异的青色。她突然从发间拔下银簪，快准狠地扎进他伤口上方三寸。
"忍着！"她咬开随身小瓶，将药粉倒在掌心按上伤口，"这毒掺了寒鸦羽，必须用热药逼——"
话未说完，燕迟已经一口黑血喷在她前襟。陈墨顾不得擦拭，抓起他右手按在自己膝头："拇指掐住少商穴！不想死就用力！"
剧痛中燕迟恍惚看见她在翻找什么。陈墨从腰间丝绦里抽出一根金线，飞快缠上他手腕。金线另一头竟连着个小巧的铜匣，她拨动机关时，匣中传出细微的"咔嗒"声。
"大理寺的解毒机关..."燕迟气息紊乱地笑了，"姑娘身上...到底藏了多少..."
"闭嘴！"陈墨猛地一拽金线。燕迟只觉得整条手臂突然火烧般剧痛，一道黑血从指尖激射而出，溅在供桌腿上"嗤嗤"冒烟。
远处传来打更声。陈墨瘫坐在地，看着燕迟肩头的青丝渐渐褪去。月光重新透过破洞照进来，她发现他左腕内侧有道陈年疤痕——是被人用铁链长期磨出来的。
"现在，"燕迟撑着供桌站起来，声音还带着痛楚的嘶哑，"该说说'青鸾'了。"他踢了踢刺客尸体，"这人身手像是禁军教头，却穿着江湖人的衣裳。"
陈墨默默展开那张血书。在"青鸾"字样下方，还有几个被血污掩盖的小字："...每逢朔望，以鹤唳为号..."
"每月初一十五。"燕迟突然说，"北狄细作在边境接头的暗号就是鹤唳。"他指向布防图上那些针孔，"这些标记连起来是青鸾，但若叠上荆州水道图..."手指移动间，针孔竟组成了另一个图案——展翅的玄鸟。
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玄鸟是睿王府的家徽！
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陈墨迅速卷起血书塞入怀中，燕迟却按住她："从神像底座下的暗道走。"他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神却锐利如刀，"下次见面，我要看令尊留下的全部卷宗。"
陈墨钻进暗道前最后回望一眼。月光下燕迟紫衣染血，正将刺客尸体摆成跪拜神像的姿势。她突然明白为何他选在这里碰头——无头城隍的右手，正指着荆州府衙的方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