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的月亮刚爬上柳梢头,燕迟就闻到了鹤鸣楼飘来的腥气。
他扮作卖鹌鹑的小贩蹲在街角,草帽檐下目光如刀。从辰时到现在,已有三拨人进出这座临河茶楼——绸缎商脚上的官靴、樵夫腰间软剑的轮廓、甚至那个挎着菜篮的老妇,右手虎口都有常年拉弓磨出的茧子。
"世子这身打扮,倒像是被抄了家的猎户。"
轻如蚊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燕迟不用回头就知道陈墨来了,她身上总带着股淡淡的草药香,今日还混了丝硝石气味——想必又改良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关。
"陈姑娘来得正好。"他用下巴点了点茶楼二楼花窗,"巳时三刻进去的那个蓝衫人,腰间令牌看见了么?"
陈墨假装挑选鹌鹑,袖中滑出半面铜镜。镜面反射的月光掠过茶楼窗口,照见那人腰间一闪而过的铜牌——展翅玄鸟纹中央,赫然刻着"青鸾"二字。
"晋王府的通行令..."她呼吸明显急促了,"但纹样是睿王府的。"
燕迟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这令牌样式他太熟悉了,七岁那年二叔晋王送他的生辰礼就是这般制式。只是镜中那人转身的刹那,他看见对方左耳缺失了半边——和薛晟当年在战场上受的伤一模一样!
"薛教头没死。"他声音哑得自己都吃惊,"当年赤狼谷找到的残尸是假的。"
陈墨突然抓住他手腕。她掌心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楼上第三个窗口,穿褐衣的那个人——是荆州刺史的门客!"
话音未落,茶楼里突然传出声凄厉的鹤唳。燕迟甩开草帽腾身而起,陈墨已经猫腰钻进人群。二楼的雕花窗棂猛地洞开,蓝衫人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肩踉跄跌出,手中紧攥着个牛皮信封。
"接住!"
那人嘶吼着将信封抛向河面。燕迟足尖在栏杆上一点,紫衣翻飞如鹰隼掠水。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信封的刹那,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封住所有去路。
"哗啦!"
陈墨甩出的铁索缠住燕迟脚踝将他拽偏半尺。箭矢擦着他鬓角射入水中,而那个蓝衫人已经仰面栽倒,喉间插着支乌黑的吹箭。
"小心水里有——"
燕迟的警告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淹没。河面腾起丈高水柱,牛皮信封在火光中四分五裂。他勉强抓住片残页,上面只有半枚焦黑的火漆印,隐约能辨出玄鸟翅膀的轮廓。
岸边响起杂沓的脚步声。陈墨不知何时攀上了茶楼飞檐,正用丝线吊下个精巧的铜匣。燕迟会意,故意大声咳嗽着往巷口退去,果然引得五个黑衣人持刀追来。
"倒!"
随着陈墨一声清喝,燕迟突然矮身翻滚。檐上铜匣"咔嗒"弹开,数十枚牛毛细针暴雨般倾泻而下。追兵惨叫倒地时,燕迟已经掠上屋顶,却见陈墨正用银针逼住个褐衣人的咽喉。
"刺史大人好兴致。"她冷笑,"每月十五来看鹤舞?"
那人突然口吐黑血。燕迟一个箭步上前捏住他下巴——晚了,后槽牙里的毒囊已经咬破。陈墨却从死者怀中摸出块铜牌,正面刻着"荆州府"三字,背面却是陌生的飞鱼纹。
"水师提督的印信..."燕迟瞳孔骤缩。当年晋王被弹劾的罪状之一,就是私调水师战船!
远处传来官兵的呼喝声。陈墨刚要起身,忽听弓弦震响。燕迟想都没想就旋身将她护在怀里,铁箭"噗"地扎进他后背。陈墨反手甩出三枚银针,黑暗中有重物从对面屋顶栽落。
"你..."她声音发颤地摸到燕迟背后箭矢,指尖立刻沾上黏稠的黑血,"箭上有毒!"
燕迟眼前已经阵阵发黑。恍惚中感觉陈墨撕开他衣领,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伤口上。剧痛中他听见铜器碰撞的轻响,接着是液体滴落的"嗒嗒"声。
"忍着!"陈墨的声音忽远忽近,"这毒见血封喉,我必须..."
后面的话燕迟听不清了。他最后的意识是陈墨将他拖进某处暗巷,她发间的药草香混着血腥气,还有滴在他脸上的液体——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再睁眼时,他趴在一间陋室的草席上。后背伤口火辣辣地疼,但缠着的布条手法极其专业。陈墨靠在门边小憩,手中还攥着那块飞鱼纹铜牌。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燕迟轻轻挪动,发现枕边放着片信笺。上面是陈墨工整的小楷,录下了那块铜牌上的所有纹样。而在最下方,她添了行朱批:"玄鸟印疑为仿制,真印右下羽第三纹应有三道刻痕。"
这是睿王府印鉴最隐秘的防伪标记——除了历代家主,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