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在燕迟的颅骨里翻滚。
他梦见七岁那年的暴雨夜,睿王妃冰凉的手指掐着他下巴,将一碗腥苦的药汁灌入他喉咙。"记住,"女人的声音像刀刮过瓷器,"从今往后你就是睿王世子,敢提半个晋字,我就把你娘葬在乱葬岗。"
梦境突然扭曲成赤狼谷的战场。硝烟中有人将他塞进马车,玄鸟旗帜在火中卷曲。那人左耳缺了半边,往他怀里塞了块滚烫的令牌:"小世子收好,这是王爷的..."
"燕迟!"
现实的声音刺入梦境。燕迟猛地睁眼,发现陈墨的脸近在咫尺。她发间的草药香混着血腥气,额角还挂着汗珠。山洞外的暴雨将暮色搅成混沌,偶尔闪过的电光照亮她眼底的焦急。
"透骨钉的毒暂时压住了。"她声音沙哑,"但你得保持清醒。"说着将一个冰凉物件塞进他掌心,"认得这个吗?"
燕迟艰难聚焦视线。掌中是半枚铜钥匙,纹路与他贴身佩戴的长命锁完全吻合。记忆的碎片突然刺入脑海——六岁生辰那天,晋王带他去见过一位铸印老师傅...
"赤狼谷..."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吞下火炭,"军械库...第三密室..."
陈墨突然按住他嘴唇。洞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接着是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她无声地贴到他耳边,呼吸扫过颈侧:"有人跟踪我们。"
燕迟想撑起身子,却被剧痛逼出闷哼。陈墨的手立刻抵住他后心,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涌入——她竟在用内力为他镇痛!这个认知让燕迟心头微震。大理寺的机关术传人,居然还精通内家心法?
"蓝喉歌鸲。"陈墨用气音说,"冬季不该出现在江北。"
燕迟突然抓住她手腕。高烧让他的掌心烫得吓人,但眼神异常清明:"刺史夫人...耳坠...你注意看..."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诡异的鸟鸣。三长两短,与牢中听到的一模一样!陈墨明显绷紧了身体,袖中滑出两枚银针。燕迟却摸索着解下颈间长命锁,颤抖的手指按在锁芯某处。
"咔嗒。"
机括轻响,锁面弹开。里面竟藏着张薄如蝉翼的绢布,上面是幅微缩地图。燕迟试图展开它,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陈墨袖口。
"别动!"她按住他肩膀,自己俯身查看地图。电光石火间,燕迟看见她衣领下滑出的银链——链坠是个小巧的铃铛,与他珍藏多年的那只一模一样!
七年前的画面突然清晰:大理寺卿府邸被抄那夜,他躲在街角看见陈墨被衙役推搡,腰间银铃铛滚落阴沟。后来他冒险找回,却再没机会归还...
"这是赤狼谷的地下甬道图。"陈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但为什么标着睿王府的暗记?"
燕迟喉结滚动。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候:"铸印师...说了什么?"
陈墨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她指尖轻触他眉间朱砂痣:"他说'金脉'...还说你确实是晋王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燕迟突然攥住她手指。
洞外传来枝叶摩擦声。燕迟用眼神示意她噤声,自己强撑着挪到洞口阴影处。透过雨帘,可见三十步外的古松上立着个纤细人影,杏黄裙裾在风中翻飞——正是荆州刺史夫人!
那女人手中捧着个鸟笼,笼中蓝喉歌鸲焦躁地扑腾。更骇人的是,她另一只手举着的令牌在闪电下泛着青铜光泽,上面"青鸾"二字清晰可见。
"玄鸟泣血,青鸾当归。"刺史夫人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发腻,"薛教头让我问问世子,可还记得赤狼谷的雪夜誓约?"
燕迟肌肉瞬间绷紧。陈墨感觉他体温骤然升高,连忙按住他后心要穴。就在这时,刺史夫人突然转向他们藏身的方向:
"陈姑娘也别躲了。令尊临终前托我带句话——'千机匣的钥匙在朱砂痣下'。"
这句话像柄重锤砸在陈墨胸口。她父亲死在诏狱,怎么可能...燕迟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眉间朱砂痣竟开始渗血!
"别看她的眼睛!"他嘶吼着将陈墨扑倒。几乎同时,一支吹箭擦着他们头皮钉入洞壁,箭尾缀着的杏黄丝带正是刺史夫人裙摆的料子。
陈墨袖中机关匣瞬间弹开,十二枚透骨钉呈扇形激射而出。刺史夫人咯咯笑着飘身后退,身形竟如鬼魅般闪过所有暗器。在她原本站立的位置,鸟笼砰然炸开,漫天羽毛中飘落张纸条。
暴雨骤然停歇。陈墨刚要上前,燕迟却死死拽住她:"是幻术!"他扯下衣带缠住她双眼,"她裙摆熏了迷魂香!"
当陈墨再睁眼时,林间已空无一人。只有那张纸条躺在湿漉漉的苔藓上,墨迹被雨水晕染开,依稀可辨"朔望之夜,赤狼之约"八字。
回到洞中,燕迟已陷入半昏迷。陈墨解开他衣衫检查伤口,发现透骨钉造成的创口周围浮现出诡异的金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符文。最奇怪的是,这些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口蔓延。
"金脉..."她想起铸印师的遗言,突然意识到什么,颤抖的手指抚上燕迟眉间。朱砂痣下确实有极小的凸起,像...
机关锁的触感!
陈墨的银针刚碰到那颗痣,燕迟就剧烈挣扎起来。他在谵妄中嘶吼着某些片段:"不要烧王府...娘亲还在里面...薛教头快走..."汗水浸透的黑发间,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却找不到焦点。
"燕迟!"陈墨捧住他的脸,"看着我!朱砂痣里有什么?"
他的瞳孔终于聚焦,却说出一句让陈墨血液凝固的话:"你父亲...不是罪臣...晋王案卷宗...在..."
话音戛然而止。燕迟彻底陷入昏迷,但右手仍死死攥着陈墨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陈墨深吸一口气,银针稳稳刺入朱砂痣边缘。
"咔。"
微不可闻的机括声后,朱砂痣竟像盖子般弹开,露出里面米粒大小的玉片。陈墨用针尖挑出它时,洞外突然狂风大作,吹得火把明灭不定。玉片在火光下显现出精细雕刻——是半幅地图,与长命锁中的绢布拼合,正好组成赤狼谷军械库的完整平面图!
而最令陈墨震惊的是,地图角落刻着行小字:"陈景亲启,晋王冤"。笔迹苍劲有力,与父亲书房那幅《雪夜访戴图》的题字如出一辙。
燕迟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呢喃:"别走..."他的手指不知何时与陈墨的缠在一起,滚烫得像块火炭。陈墨望着洞外渐亮的天色,突然做了个自己都意外的动作——她俯身将额头贴上燕迟的,轻声回应:
"我在。"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燕迟散开的衣襟里滑出个物件——那是个褪色的红绳结,上面串着只与她颈间一模一样的银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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