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狼谷的风裹着细雪,刮得人脸生疼。
陈墨勒住缰绳,望向远处如犬牙交错的峡谷入口。三天前燕迟从高烧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长命锁里的地图誊抄在羊皮上。现在这张羊皮就贴在她心口,被体温烘得微微发烫。
"有人先我们一步。"
燕迟的声音比谷中的冰还冷。他指着雪地上凌乱的马蹄印——最新鲜的痕迹不超过两个时辰。陈墨注意到他的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自从得知自己可能是晋王血脉后,他眉间的那点朱砂痣似乎更红了,像一粒永远擦不净的血珠。
"刺史夫人?"她轻声问。
燕迟摇头,突然翻身下马。积雪没过靴面时他踉跄了一下,重伤初愈的身体显然还未恢复。陈墨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见他蹲下身,从雪堆里挖出个东西——半块焦黑的干粮,断面还冒着热气。
"北狄骑兵的口粮。"他碾碎那块干粮,嗅了嗅指尖,"掺了马奶酒,是王庭近卫的配方。"
陈墨的银针已经滑到指间。北狄人出现在边境不奇怪,但潜入赤狼谷就蹊跷了。这里曾是晋王麾下朔西军的大本营,如今虽已荒废,仍是军事禁地。
燕迟突然扯开大氅扔给她:"换上。"
陈墨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利落地拆散自己的发髻,用炭灰抹黑了脸。不过瞬息之间,那个风流倜傥的睿王世子就变成了个落魄的边塞游侠。唯有眉间朱砂痣还在灰土下若隐若现,像盏不肯熄灭的灯。
"看什么?"燕迟察觉到她的目光,嘴角扬起个熟悉的痞笑,"终于发现本世子俊俏了?"
陈墨直接抓起把雪糊在他脸上。这个动作做完,两人都怔住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有了这样熟稔的亲昵?燕迟先回过神,变戏法似的从马鞍袋掏出套粗布衣裳:"刺史府的丫鬟装扮,将就着穿。"
半刻钟后,他们牵着马摸到谷口。风化严重的界碑上,"赤狼"二字依稀可辨。陈墨正要去摸碑后的机关——地图上标明这里是密道入口——却被燕迟一把拽住。
"不对。"他声音绷得像弓弦,"界碑被人移动过。"
陈墨这才注意到碑底积雪的厚度与周围不符。燕迟从怀中掏出个铜钱,轻轻放在碑顶。铜钱无声无息地滑向右侧——地面是倾斜的!
"陷阱。"燕迟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微微的颤,"真正的入口在..."
"在那棵枯树下。"陈墨接过话头,指向十步外一株扭曲的老松,"树根处的雪是假的。"
她袖中飞出枚铜针,精准刺入树根处的"积雪"。想象中的机关触发声并未出现,反而传来"噗"的轻响——那根本不是雪,是某种白色粉末!
燕迟脸色骤变:"闭气!"
已经晚了。陈墨吸入的粉末带着甜腥味,眼前立刻泛起黑雾。她感觉燕迟的手臂环住自己,接着是天旋地转的坠落感。最后的意识里,是燕迟撕心裂肺的喊声:
"陈墨——!"
黑暗。
陈墨梦见自己回到七岁那年,躲在父亲书房的暗柜里。透过缝隙,她看见几个穿麒麟服的人将父亲按在桌上。其中一人举起烧红的烙铁:"陈大人,晋王谋反的证据藏在哪?"
"他没有...谋反..."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赤狼谷...军报是伪造的..."
烙铁压下时,父亲突然扭头看向暗柜。他的眼神穿过岁月直刺陈墨心底:"墨儿,记住朱砂..."
"朱砂什么?"陈墨在梦中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有冰凉的东西贴上她额头。陈墨猛地睁眼,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燕迟的脸近在咫尺,眉间朱砂痣红得刺目。见她醒来,他明显松了口气,手中湿布却不停:"再晚半刻,这迷药就攻心了。"
陈墨发现自己躺在个石室里,身下垫着燕迟的紫貂大氅。墙角插着火把,光影中有水珠从穹顶滴落。她试着坐起来,却被眩晕击倒。燕迟的手及时托住她后颈,将一个水囊凑到她唇边。
"慢点喝。"他声音出奇地柔和,"我们在地下甬道里。"
陈墨这才注意到燕迟的装束变了——他换上了北狄武士的装束,腰间还别着把弧月弯刀。见她疑惑,他苦笑:"那群埋伏我们的'北狄人',其实是朔西军假扮的。"
"什么?"
"领队的是薛晟旧部。"燕迟从怀中掏出块铁牌,上面刻着飞鸟纹,"他们奉命在此等候'朱砂痣'——也就是我。"
陈墨的思绪乱如麻线。父亲临终说的"朱砂",燕迟眉间的朱砂痣,朔西军等待的"朱砂痣"...这一切都指向某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燕迟突然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能走吗?薛晟在军械库等我们。"
他的掌心有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渗血。陈墨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声呼喊,心头莫名一颤。当她将手放入燕迟掌心时,发现他的温度比往常高得多。
"你发烧了。"她皱眉。
燕迟满不在乎地笑笑:"死不了。"说着拽她起来,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小心,"薛晟说,刺史夫人很可能是'青鸾'。"
甬道幽深曲折,石壁上不时出现玄鸟浮雕。每当路过这些浮雕,燕迟都会用带血的手掌按上去。奇怪的是,那些本应冰冷的石雕竟会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他的触碰。
"血脉机关。"他简短解释,"只有晋王嫡系的血能激活。"
陈墨想起他伤口中泛着金色的血丝,心头疑云更浓。转过第三个弯后,甬道尽头出现一扇青铜门。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个巴掌大的凹槽。
燕迟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按在凹槽里。鲜血顺着他掌心流入纹路,渐渐填满门上的玄鸟图案。当鸟眼被血染红的刹那,沉重的门扇无声滑开。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陈墨打了个哆嗦。偌大的军械库里整齐排列着刀枪剑戟,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石台——上面躺着个须发皆白的独耳老者,胸前插着半截断剑。
"薛教头!"燕迟冲上前。
老者闻声睁眼。看到燕迟眉间朱砂痣时,他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小世子...老奴终于..."剧烈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血沫从嘴角溢出。
陈墨已经取出银针,却被老人枯瘦的手拦住:"没用了...刺史夫人给的这一剑...淬了青丝绕..."他艰难地转向燕迟,"王爷的...血书...在壁画后面..."
燕迟的手抖得几乎摸不到壁画机关。当暗格弹开时,陈墨看见里面是封泛黄的信笺,字迹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唯有落款处的晋王印鉴鲜艳如血。
"念..."薛晟气若游丝。
燕迟颤抖着展开信笺:
"吾儿知悉:若见此书,父已赴黄泉。睿王妃以亲子易汝,实为保全晋王血脉。汝眉间朱砂乃晋氏嫡传印记..."
念到这里,燕迟的声音哽住了。薛晟却露出解脱般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个物件塞给他:"王爷的...虎符...这些年老奴一直..."
老人的手突然垂下。燕迟保持着跪姿,整个人像被冻住了。陈墨轻轻拾起那枚虎符,发现背面刻着"雪泥鸿爪"四字——与沈毅尸体上的淤痕一模一样!
"陈姑娘。"燕迟突然开口,声音陌生得可怕,"帮我看看...他左臂可有刺青?"
陈墨掀开薛晟的衣袖,倒吸一口冷气——老人枯瘦的手臂上赫然纹着展翅青鸾!
"果然..."燕迟惨笑,"'青鸾'从来不是一个人...是晋王府暗卫的代称..."
门外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陈墨迅速吹灭火把,拽着燕迟躲到武器架后。黑暗中,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燕迟在无声地流泪。
"玄鸟泣血..."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灼热,"下一句是什么?"
陈墨突然想起刺史夫人的话:"...青鸾当归。"
脚步声越来越近。燕迟的手突然握住她的,将虎符和血书一起塞进她衣襟:"记住,军械库东墙第三块砖是空的..."
他的话被破门声打断。火把光亮照进来刹那,陈墨看见燕迟拔出薛晟胸口的断剑,眉间朱砂痣红得像要滴血。而在闯入者身后,隐约可见一角杏黄裙裾。
"跑!"燕迟将她往暗门方向一推,自己迎向刀光,"去找沈毅的——"
利刃入肉的闷响截断了后半句话。陈墨的视野被血色模糊,只记得自己疯狂地按着东墙砖块,而燕迟倒下的身影与七岁那年父亲受刑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撕裂了她所有的理智。
当暗门在身后关闭时,她终于摸到了第三块松动的砖。里面是个狭长铁盒,盒盖上刻着父亲的字迹:
"陈景封存,晋王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