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水师大营的刁斗声穿透雨幕，像钝刀刮着陈墨的耳膜。
她蹲在营外老柳树的枝桠间，雨水顺着蓑衣滴入领口。三更已过，西南角的哨塔依然亮着火把——燕迟就被关在那里。自从赤狼谷分别，她循着血迹找到这处军营，已经守了整整两天。
袖中铁盒沉甸甸的。那夜在军械库暗道里，她没来得及查看其中内容。现在它贴着心口的位置发烫，仿佛装着团火。
"丑时三刻换岗。"陈墨默念着观察到的规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银针。针囊旁挂着个小瓷瓶，是燕迟那日塞给她的"青丝绕"解药。想到他满身是血被拖进水寨的样子，她呼吸不由一滞。
柳枝突然轻晃。陈墨闪电般转身，银针抵住来人咽喉——却是个穿杏黄衫子的少女，眉目与刺史夫人有七分相似，只是年纪尚小。
"姐姐让我来的。"少女声音细如蚊蚋，递来个油纸包，"他说'金脉怕寒'，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纸包里是块赤红药石，触手生温。陈墨认得这是南疆火龙胆，专克"青丝绕"的毒性。她刚要追问，少女已经退到树梢，杏黄衣袖翻飞如蝶：
"明日午时，蓝喉歌鸲叫三声，就是突围信号。"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雨帘中。陈墨攥着药石，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朱砂"...会不会是指燕迟眉间那点朱砂痣？
四更的梆子响了。陈墨咬开火龙胆，将汁液涂在银针上。这药性烈，碰着伤口能让人痛得死去活来，但也是解毒的唯一办法。她最后看了眼铁盒，终于下定决心掀开盖子。
里面整齐码着三样物件：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半块烧焦的军报，以及...她父亲随身携带的象牙柄小刀！
陈墨的指尖抖得几乎拿不稳信笺。父亲的字迹跃入眼帘时，她仿佛又变回那个躲在书房暗柜里的小女孩：
"景谨启：晋王冤案乃今上授意睿王所为。赤狼谷军报系伪造，实为诱北狄入关之计。睿王妃以亲子易晋王遗孤，嘱余护世子周全。世子眉间朱砂乃晋氏血脉凭证，见符如晤——'青鸾'永志。"
信纸在她掌心皱成一团。所有线索突然串联起来——燕迟的金色血脉、薛晟的等待、刺史夫人诡异的言行...甚至当年父亲被构陷的罪名，都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五更鼓响，陈墨已经换上水师杂役的装束。铁盒中的焦黑军报被她藏在鞋底，那把小刀则贴着腕脉。营门处，哨兵正打着哈欠检查腰牌。她低头捧着食盒向前走，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见。
"站住！"哨兵的长枪横在胸前，"哪队的？"
陈墨怯生生抬头，露出易容后蜡黄的脸："三队王老五的媳妇...来送醒酒汤..."她故意让声音带着哭腔，"他又喝多了..."
哨兵嫌弃地摆摆手。陈墨弯腰的瞬间，看见自己投在积水中的倒影——完全是个憔悴的渔家妇人。这是燕迟教她的易容术，没想到第一次用就来救他本人。
西南哨塔下守着四个带刀侍卫。陈墨的视线掠过他们腰间，心头一紧——是朔西军的制式佩刀！难道连燕迟自己的军队也叛变了？
"干什么的？"为首侍卫厉声喝问。
陈墨哆嗦着举起食盒："夫人让给犯人送饭..."
"滚！"侍卫一脚踢翻食盒，"刺史大人有令，谁都不准——"
他的话永远停在了喉咙里。陈墨的银针已经刺入他颈侧要穴，另外三人甚至没看清她如何出手，就软绵绵倒下了。塔楼台阶上的血迹新鲜得刺目，陈墨几乎是跑着冲上去。
顶层牢门开着的。燕迟被铁链吊在刑架上，紫衣破烂不堪，露出遍布鞭痕的后背。最骇人的是他左肩的伤口——有人故意将"青丝绕"涂在铁钩上，再刺入他琵琶骨！
"燕迟！"陈墨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刑架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当他抬头时，陈墨几乎认不出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眉间朱砂痣比任何时候都红，像要渗出血来。
"...盒子..."燕迟的嘴唇干裂出血，"看了吗？"
陈墨点头，银针已经挑开他肩头的铁钩。燕迟闷哼一声，冷汗如雨落下。当火龙胆药汁渗入伤口时，他浑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却硬是没发出声音。
"忍着点。"陈墨声音发颤，"这毒..."
"我知道。"燕迟突然握住她手腕，"陈姑娘...令尊他..."
铁链哗啦作响。陈墨这才发现他右手腕被特殊镣铐锁着——那是专门对付内家高手的寒铁刑具。她摸出父亲的小刀，刀尖刚碰到锁眼，机关就自动弹开了。
"果然..."燕迟苦笑，"这是'青鸾'特制的..."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陈墨扶起燕迟，发现他脚步虚浮得厉害。最糟的是，他浑身烫得像块火炭，金色血丝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背我。"他突然说。
陈墨愣住。燕迟的眼神却异常清醒："你轻功比我好...而且..."他指向窗外，"看见那艘快船了吗？蓝喉歌鸲叫到第三声时，它会靠岸。"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逼近楼梯。陈墨一咬牙，将燕迟背起。他比想象中轻得多，呼吸喷在她后颈上，烫得惊人。
"左三右四，踏坎位。"燕迟在她耳边低语，"这塔有机关..."
陈墨依言纵跃。不可思议的是，明明看起来是死路的墙壁，在她踏过特定位置后竟自动移开，露出条向下的滑道！身后传来追兵跌入陷阱的惨叫声，而他们已经滑到塔底暗门。
暴雨更急了。陈墨背着燕迟在泥泞中狂奔，身后箭矢不断钉入树干。岸边那艘快船已经放下跳板，船头立着个撑伞的杏黄身影——正是刺史夫人！
"快！"女人伸手拉他们上船，"水师战船马上就..."
一支火箭擦着她衣袖钉入甲板。陈墨回头，看见至少二十艘战船正破浪而来，帅旗上赫然是朔西军的玄鸟徽记！
"进舱！"刺史夫人厉喝，"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船舱狭小潮湿。陈墨将燕迟安置在草铺上，发现他已经陷入半昏迷。金色血丝在他脖颈处蔓延，像某种古老的符文。她撕开他前襟，惊见心口处浮现出完整的玄鸟图腾——与铁盒中信笺上描述的"晋氏血脉凭证"一模一样！
"陈...姑娘..."燕迟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盒子里的...军报..."
"在这里。"陈墨掏出那片焦黑的纸，"但只剩半张..."
燕迟的指尖触到军报上的火漆印，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这是...睿王府的印...但纹路不对..."他艰难地指向印鉴右下角，"看...翅膀..."
陈墨凑近观察，发现玄鸟翅膀第三道羽纹本该有三道刻痕，这里却只有两道。这正是当初在醉仙楼时，燕迟教她辨认的仿制标记！
"当年...晋王收到的军报是伪造的..."燕迟的声音越来越弱，"真正的军报应该..."
船舱外突然传来三声清越的鸟鸣。陈墨猛地抬头，透过板缝看见刺史夫人正与某个黑衣人交谈。那人转身的刹那，她看清了对方左耳缺了半边——是薛晟？！可老人明明已经...
"别走..."燕迟无意识的呢喃拉回她的思绪。高烧中，他死死攥着她的衣角，眉间朱砂痣红得刺目。
陈墨望着他痛苦的神情，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将额头贴上他的："我在。"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住了。燕迟滚烫的呼吸拂过她鼻尖，带着血与药的味道。陈墨突然发现他颈间挂着个褪色的红绳结，上面串着只银铃铛——与她从小佩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刺史夫人的声音从舱外传来："准备靠岸！朔西军追上来了！"
陈墨最后看了眼铁盒中的证据。父亲的小刀、伪造的军报、揭露真相的信件...还有燕迟身上越来越清晰的玄鸟图腾。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
当今圣上，才是晋王案的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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