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狼谷的风裹着砂砾,抽打得人脸生疼。
陈墨勒住缰绳,望向远处如犬牙交错的峡谷。三天前从晋王府突围时,燕迟塞给她的羊皮地图上标注的最终地点就是这里——当年朔西军与北狄决战之地,也是晋王"通敌罪证"的源头。
"姑娘,前面就是鬼哭崖了。"带路的牧羊人死活不肯再进一步,"这些年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出来..."
陈墨谢过老者,独自驱马向前。自从那夜分别,燕迟引开追兵下落不明,而她按照沈毅金箔上的线索来到这里。腰间银铃随着马背颠簸轻响,让她想起石室中看到的那纸婚约...
谷口石碑上的"赤狼"二字已被风沙侵蚀得模糊不清。陈墨刚下马,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她袖中银针瞬间滑到指尖,却在转身时僵住了——
燕迟的紫衣几乎看不出本色,肩甲处有道狰狞的裂痕。更骇人的是他眉间那颗朱砂痣,现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但最让陈墨呼吸停滞的,是他怀里抱着的物件:一柄断成两截的青铜剑,剑柄刻着展翅玄鸟。
"晋王佩剑..."燕迟声音嘶哑,"我在朔西军大营找到的。"
陈墨注意到他说"朔西军"时嘴角的抽动。这支他统领多年的军队,现在成了追杀他的利器。她刚要开口,燕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血迹中泛着诡异的金色。
"金脉反噬。"他抹去嘴角血丝,"越靠近赤狼谷核心越严重..."
正午的太阳晒得砂石发烫。陈墨跟着燕迟深入峡谷,发现岩壁上布满利刃划痕——是七年前那场大战的遗迹。当路过某处隘口时,燕迟突然驻足,手指抚过石壁上几道特别的剑痕。
"薛晟的破军刀法。"他轻声道,"当年他带三百死士守在这里,为晋王突围争取时间..."
陈墨顺着痕迹望去,突然发现岩缝里卡着个东西。撬出来一看,是半枚青铜虎符,与燕迟在军械库得到的那块正好能拼合!
"沈毅说的暗格应该就在附近。"燕迟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找找有没有...咳...飞鸟纹..."
他们在日落时分找到了那个隐蔽的洞穴。入口处的岩石上,爪形图案与沈毅胸口的烙印一模一样。燕迟将拼好的虎符按进凹槽,洞门无声滑开,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火折子照亮了狭小的石室。中央石台上放着个铁匣,匣锁是复杂的九宫机关。陈墨刚要去碰,燕迟突然拽住她:"等等!"
他割破手指,将血滴在匣面。血珠没有滑落,反而被某种纹路吸收,渐渐显露出完整的玄鸟图案。当燕迟的朱砂痣贴上鸟眼位置时,机关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匣中只有三样物件: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块暗红色矿石,以及...陈墨父亲随身携带的象牙柄小刀!
"这是..."她手指颤抖着拿起小刀,刀柄上刻着"景"字。
燕迟已经展开信笺。晋王的笔迹力透纸背:"吾儿知悉:若见此书,父已赴黄泉。今上忌我兵权,令宰相伪造赤狼谷军报构陷于我。汝乃晋氏嫡脉,眉间朱砂为证。睿王妃以亲子易汝,实为保全血脉。陈景持真军报,可信..."
陈墨的视线模糊了。父亲书房暗柜里的晋王画像、那些深夜密谈、甚至他临终时塞给自己的银铃铛...所有零碎记忆突然串联成线。
"令尊是我父王的结拜兄弟。"燕迟轻触她手中小刀,"当年事发突然,他只来得及把这个和银铃铛送出京城..."
洞外突然传来碎石滚落声。燕迟闪电般吹灭火光,将陈墨护在身后。黑暗中,有规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军队的制式战靴!
"朔西军?"陈墨用气音问。
燕迟摇头,在她掌心画了个符号。陈墨立刻认出这是晋王府暗卫的标记!果然,洞口很快亮起火把,领头的是个独臂老者,左耳缺了半边。
"薛晟?!"燕迟失声惊呼,"你不是..."
老者单膝跪地:"老奴当年金蝉脱壳,就为今日。"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的青鸾刺青,"'青鸾'全员就位,只待世子手持证据入京平反!"
陈墨这才注意到洞外还站着十余黑衣人,每人左臂都系着杏黄丝带。最让她震惊的是,刺史夫人也在其中,正捧着个熟悉的鸟笼——里面是那只蓝喉歌鸲!
"赤血矿。"薛晟指向铁匣中的暗红石块,"能暂时压制金脉反噬,但世子必须尽快找到..."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打断。谷口方向亮起无数火把,整齐的踏步声震得碎石簌簌掉落。
"朔西军主力!"刺史夫人脸色煞白,"至少三千人!"
燕迟抓起赤血矿按在眉心。矿石接触朱砂痣的瞬间,竟像融化般渗入皮肤!他全身的金色血丝骤然发亮,在体表组成完整的玄鸟图腾。陈墨亲眼看见他肩甲的裂痕自动愈合,而瞳孔变成了纯粹的金色。
"带陈姑娘走。"燕迟的声音突然带着金属质感,"我去会会昔日的...袍泽..."
"你疯了!"陈墨拽住他手臂,"那是三千精锐!"
燕迟转身看她时,金瞳里闪过一丝温柔:"记得婚约吗?若我回不来,你就..."
陈墨直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闭嘴!要死一起死!"
薛晟突然跪下:"世子若执意出战,请带上这个。"他捧出个青铜面具,形似玄鸟,"老奴守着它二十年,就等今日。"
面具扣上燕迟脸庞的刹那,洞外突然狂风大作。陈墨恍惚听见空中传来清越的鸟鸣,而所有"青鸾"成员都跪倒在地,仿佛目睹神迹。
"玄鸟现世..."刺史夫人喃喃自语,"晋王预言成真了..."
燕迟——或者说那个戴着玄鸟面具的身影——大步走向洞口。陈墨刚要追上,却被薛晟拦住:"姑娘且看。"
谷底空地上,三千朔西军已经列阵完毕。但当燕迟出现在崖壁前时,前排士兵突然骚动起来。不知是谁先扔下兵器,转眼间金属坠地声如潮水蔓延。
"是金脉!"有人高喊,"晋王世子还活着!"
燕迟举起晋王断剑。剑身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将整个赤狼谷照得亮如白昼。更惊人的是,那些光在空气中凝结成巨大的玄鸟虚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赤狼谷真相在此!"他的声音响彻山谷,"当年阵亡的将士们,今日讨个公道!"
朔西军副将突然拍马冲出:"装神弄鬼!"他张弓搭箭,淬了"青丝绕"的箭矢直奔燕迟咽喉!
陈墨的银针后发先至,将箭矢凌空击断。与此同时,燕迟手中的光剑轻轻一挥——
没有惨叫,没有鲜血。副将的铠甲整齐裂成两半,露出胸前藏着的宰相府令牌!
"宰相府的走狗!"士兵中爆发出怒吼,"难怪非要我们进谷送死!"
局势瞬间逆转。当燕迟摘下面具时,大半朔西军已经单膝跪地,行的是参见主帅的大礼。陈墨刚松口气,却见燕迟突然踉跄几步,金色血丝正急速褪回心口位置。
"反噬开始了..."薛晟脸色剧变,"快取赤血矿!"
已经晚了。燕迟像座崩塌的山岳般倒下,被冲上前的陈墨接个正着。他浑身滚烫,皮肤下的金脉乱如蛛网,而眉间朱砂痣已经由红转黑。
"陈...姑娘..."他艰难地抓住她的手,"若我...熬不过..."
"你敢!"陈墨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尖锐,"婚约还没履行呢!"
她扯开他前襟,将最后一点赤血矿粉末按在心口玄鸟纹上。粉末接触皮肤的瞬间,燕迟全身绷成弓形,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按住他!"陈墨对薛晟喊道,"我要行'千丝引'!"
银针在火光下划出蓝色轨迹。当第七针落在燕迟眉心时,他猛地睁眼,金瞳已经恢复常态,但面色惨白如纸。
"...婚约..."他气若游丝地重复,"你...承认了?"
陈墨的回答被突如其来的鸟鸣打断。那只蓝喉歌鸲不知何时飞到了岩壁上,正对着渐亮的天光发出三声清啼。刺史夫人突然跪下:
"世子,时辰到了。'青鸾'全员已控制各州要道,只等您持证据入京!"
燕迟在陈墨搀扶下勉强站起。当他举起晋王断剑时,所有朔西军齐声高呼,声浪震得谷底砂石滚动。陈墨望着他被晨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那句没说完的话:
"朱砂...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