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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缓缓抬起了眼。
目光穿透晃动的白玉珠旒,淡淡地投向声音的源头。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威压。整个福宁殿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所有的呼吸都屏住了。
尚婕妤在他的注视下,激动的控诉戛然而止,脸色由红转白,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方才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去大半。
赵祯薄唇微启,清晰地吐出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坠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力量,沉沉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朕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尚婕妤惨白的脸,最终落回郦知媋沾着一点荔枝汁水的唇角,“够甜,就够了。”
不是解释,不是偏袒,更不是斥责。
只是一个陈述,一个由他这位九五之尊亲自品尝、亲自定性的结论——荔枝够甜。
这才该是最被拿来讨论的事情。
至于摔杯?那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尚婕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她的身体犹如一张纸飘忽一下折到了凳子上。
是她太急了。
太后已经崩了,如今的官家更是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反驳对抗。
可尚婕妤不甘心。
她怨毒地瞪着郦知媋,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疯狂的不甘和被彻底碾碎的绝望。最终,她颓然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赵祯不再看她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他转向张茂则,声音恢复一贯的沉稳:“撤了,换新的。”
张茂则躬身领命,几个内侍如同鬼魅般迅速上前,无声而高效地清理着地上的残局。
他这才再次微微侧首,目光落在郦知媋脸上,隔着珠旒,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了然,以及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仿佛在说:“闹够了?”
“郦昭仪,”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郦知媋耳中,也落入殿内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耳中,“这酒性烈,你素来不胜酒力,方才怕是手滑了。无妨,换蜜水吧。”
一句“手滑”,一个“不胜酒力”,将她精心策划的摔杯定性为一场意外,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一个完美得不容置喙的台阶。
郦知媋垂下浓密的眼睫,掩去眸底深处那抹得逞的光芒。
她微微屈膝,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甫定”和“感激涕零”:“谢官家体恤……是臣妾一时……一时不慎,惊扰圣驾了。”
那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惹人怜爱的轻颤。
“嗯。”赵祯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坐吧。”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重新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御座。玄色的背影挺拔孤高,带着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
郦知媋依言缓缓落座。
案几上,破碎的琉璃盏已被崭新的取代。
殿内的丝竹小心翼翼地重新响起,交谈声也渐渐恢复,只是音量压低了许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谨慎和心照不宣的敬畏。
她端坐如仪,仪态万千,眼角的余光瞥向下首。
尚婕妤如同一尊失了魂的木偶,僵直地坐在那里,面如死灰,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