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诡客

《雨夜诡客》

雨下得像天被捅了个窟窿。

陈志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望向黑沉沉的山路。下午从县城出发时还只是阴天，谁知走到半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山路，每走一步都像在拔萝卜——湿透的解放鞋陷进烂泥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操他娘的鬼天气！"他咒骂着，把肩上装着农药的化肥袋又往上提了提。雨水顺着他的脖颈灌进衣领，冰得他打了个哆嗦。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像有巨人在山那头擂鼓。

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陈志强看见了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再往前百来米就该到家了，可这雨大得让人睁不开眼。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电光中，他瞥见路边有座黑黢黢的房子。

"奇怪..."他嘀咕着，雨水顺着他的眉毛往下淌。这条路他走了二十七年，不记得这儿有户人家。但那扇斑驳的木门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门楣上褪色的春联残角在风中飘摇，分明是有人住的。

雷声轰隆炸响，震得他耳膜生疼。陈志强顾不得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那扇门。屋檐下干燥的地面让他长舒一口气，湿透的衣裤紧贴在身上，像裹了层冰凉的蛇皮。

"有人吗？"他叩响门环，生锈的铁环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无人应答。

他又喊了几声，回答他的只有雨打瓦片的噼啪声。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吱呀"开了条缝。陈志强犹豫片刻，探头进去："打扰了，我是村东头陈家的，借个地方避避雨。"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有股陈年的霉味混着香灰的气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堂屋——正中摆着张八仙桌，上面蒙着层灰蒙蒙的塑料布，墙角堆着几个麻袋，屋顶垂下几缕蜘蛛网。

"看来是出门了。"陈志强自言自语，退到门廊下。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往屋里挪了两步，突然僵住了。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有人？"陈志强心跳加速，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我是陈家的小子，路过避个雨..."

说话声停了。就在他以为是自己幻听时，一个沙哑的老头声音响起："后生，进来坐嘛，外头雨大。"

陈志强松了口气，循声撩开里屋的蓝布门帘。闪电的光透过窗纸，照出炕上两个佝偻的身影。老头盘腿坐在炕头，手里握着根烟袋，火星忽明忽暗；老太太挨着炕柜，手里似乎在做针线。

"打扰您二老了。"陈志强搓着手，"这雨下得突然..."

"莫客气。"老太太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衣裳都湿透喽，要着凉的。"她颤巍巍地下炕，从炕柜里摸出套衣服，"换上吧，是我儿子的，他...出远门了。"

陈志强道谢接过，触手冰凉滑腻，像是丝绸质地。借着烟袋锅的微光，他瞥见老太太的手——惨白干枯，指甲发青。

"饿了吧？"老头咳嗽两声，"老婆子，给后生热点饭。"

老太太应了声，慢吞吞地挪向灶间。陈志强想帮忙，却被老头叫住："坐嘛，陪我说说话。"烟袋锅的火星映出他凹陷的脸颊，却看不清五官。

灶间传来锅铲的碰撞声，不一会儿，老太太端来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陈志强饿极了，接过就吃。面条出奇的香，但口感黏腻，汤里浮着些黑乎乎的碎末。

"慢些吃。"老太太的声音忽远忽近。陈志强抬头，发现两位老人的脸始终隐在阴影里，只有烟袋锅的火星时明时暗。

雨点砸在瓦片上像无数小脚在奔跑。陈志强突然注意到屋里没有点灯，可两位老人行动自如。他想问，却被老头打断："雨大，今晚就住下吧。"说着指向西屋，"那屋干净。"

陈志强道谢进了西屋。炕上铺着崭新的被褥，摸上去潮乎乎的。他躺下后听见两位老人还在低声交谈，内容听不真切，偶尔夹杂着"时候到了""该走了"之类的只言片语。

雷声渐渐远了，陈志强迷迷糊糊睡去，梦见自己被什么东西压着胸口，喘不过气...

"喔喔喔——！"

鸡鸣声惊醒了陈志强。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他眯着眼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床大红缎面被子，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分明是喜被。

"老人家？"他喊了声，无人应答。

堂屋里，八仙桌上的塑料布积了厚厚一层灰。昨晚吃面的碗还在，可里面的面条已经发黑长毛，碗沿留着几个清晰的手指印。陈志强胃里一阵翻腾，冲进里屋——

炕上没有人，只有两具穿着旧式棉袄的白骨。一具盘腿坐着，头骨歪在肩头，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门口；另一具倚着炕柜，指骨间缠着半截麻绳。炕桌上摆着个锈迹斑斑的烟袋锅，旁边是只布满裂纹的瓷碗，碗底结着黑褐色的垢。

陈志强的腿软得像面条，踉跄后退时撞翻了墙边的箩筐。一堆纸灰扬起来，其中夹杂着未燃尽的黄纸碎片——是冥币。

"啊——！"他尖叫着扯开自己的衣领，昨晚换上的根本不是丝绸衣服，而是件皱巴巴的藏青色寿衣！前襟用金线绣着"福寿双全"，后背已经霉变发黑。

他连滚带爬冲出屋子，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回头再看时，哪有什么房屋？只有两座长满荒草的土坟，坟头歪歪斜斜插着褪色的招魂幡。其中一座坟前摆着个豁口的陶碗，碗里的供品早已风化，旁边散落着几根白骨——像是某种小动物的指骨。

陈志强发疯似的往村里跑，寿衣在奔跑中撕裂。路过村口时，老槐树下乘凉的王老汉瞪大眼睛："强子，你咋从老坟岗那边过来？"

后来村里老人告诉他，那是三十年前饿死的李老栓夫妇的坟。那年冬天特别冷，老两口把粮食都给了回娘家的儿媳和孙子，自己活活饿死在炕上。开春发现时，老头还保持着抽烟袋的姿势，老太太手里攥着给孙子做了一半的虎头鞋。

“怪的是，”王老汉嘬着烟袋说，“后来每逢大雨夜，就有赶夜路的说看见老李家亮着灯。进去的人都说吃了热汤面，睡了暖炕...…”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志强，“不过啊，那些人多半活不过当年冬天。”

陈志强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不知何时多了块青紫色的尸斑，形状像极了烟袋锅的烫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