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登临东宫,新太子册立。
一场席卷朝野的储位之争,竟以一种近乎平淡的方式尘埃落定。
都城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连日不散的阴云被秋风吹尽,露出了久违的,高远澄澈的湛蓝天空。
京郊的皇家猎场,林木已经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秋色。
红枫似火,黄叶如金。
马蹄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首慵懒的歌。
叶凝芷一身利落的红色骑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她没有骑那些被驯养得温顺无比的御马。
而是选了一匹通体乌黑,野性未驯的西域良驹。
此刻,她正拉满长弓,乌黑的眼眸微微眯起,瞄准了远处林间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
那是一只机警的白狐。
“咻——”
破空声起。
羽箭离弦,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射向目标。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支通体玄黑的羽箭,带着更加霸道的劲风,后发先至。
两支箭,一前一后,几乎不分先后地钉在了白狐前方的地面上。
分毫不差,拦住了它的去路。
受惊的白狐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叶凝芷放下弓,有些无奈地侧过头。
凌不疑不知何时,已经催马来到了她的身侧。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骑在黑甲马上,人与马仿佛都与身后的暗影融为一体。
唯有那双看着她的眼睛,盛着初秋暖阳都化不开的,浅浅的笑意。
“凌将军箭术超群,小女子甘拜下风。”
叶凝芷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郡主过奖。”
凌不疑一本正经地回答。
“只是那狐狸毛色不佳,不配做郡主的围脖。”
叶凝芷挑了挑眉。
这是嫌弃她眼光不好了?
她催动马匹,向前跑去。
“那便让凌将军见识一下,我眼光到底好不好。”
两人一前一后,在林间纵马驰骋。
笑声与马蹄声交织,惊起了无数飞鸟。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
这一刻,没有朝堂的诡谲,没有算计的人心。
只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心照不宣的脉脉温情。
他们仿佛不是权倾朝野的郡主与将军。
只是两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普通少年男女。
玩闹了半日,两人都有些乏了。
寻了一处清澈的溪流,他们下马歇息。
凌不疑从行囊里拿出水囊与干粮,递给叶凝芷。
叶凝芷接过,靠着一棵巨大的枫树坐下。
她仰头看着头顶那片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希望,日子能一直这样。”
凌不疑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轻轻拨到耳后。
他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叶凝芷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这份难得的静谧与安宁,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一丝风平浪静。
它很快,就被打破了。
……
都城。
最大的茶楼“百味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满座皆惊。
但今天,客人们的注意力,却不在台上。
角落里的一桌,几个穿着体面的商人,正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交谈着。
“听说了吗?关于当年霍家军的事情。”
一个胖商人故作玄虚地开口。
“霍家军?那不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满门忠烈,为国捐躯,谁人不知。”
旁边的瘦商人不以为意。
“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胖商人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我可听说了,霍家军当年困守孤城,根本不是意外。”
“是有人……通敌叛国!”
“什么?!”
瘦商人大惊失色,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掉了。
“嘘!小声点!”
胖商人紧张地四下看了看。
“据说,是朝中一位大人物,故意拖延了援军,还把孤城的布防图卖给了敌军!”
“这才导致霍将军与几万将士,全军覆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番话,像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邻桌的人,不知不觉都停下了交谈,竖起了耳朵。
流言,就像长了翅膀的瘟疫。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从茶楼酒肆,传到了街头巷尾。
第二天,流言的版本就变得更加具体,更加骇人听闻。
“我三舅姥爷的二姑父的邻居,当年就在兵部当差,他亲口说的!”
“当年下令让援军‘原地休整’的,就是一位姓凌的将军!”
“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敌国许诺的侯爵之位吗!”
“可怜霍家满门忠良,最后竟落得个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的下场!”
“苍天无眼啊!”
流言愈演愈烈。
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变成了街头巷尾的义愤填膺。
霍家,是文帝心中永远的痛,也是都城百姓心中一座不朽的丰碑。
如今,这座丰碑,竟是被人为地推倒,还被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这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
民怨,如沸水般,开始汹涌。
终于,这股汹涌的民怨,冲进了深宫。
御书房内。
“啪——!”
一只上好的白玉茶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齑粉。
文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查!”
“给朕查!”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沙哑,充满了骇人的杀意。
“朕要知道,这些流言,到底是从何而来!”
“朕更要知道,当年之事,到底是不是另有隐情!”
站在他身旁的越皇后,脸色同样苍白。
她的眼圈泛红,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丝帕。
“陛下,霍大哥他……他死得太惨了。”
“若真是被人陷害,那我们……我们这么多年,都拜错了仇人,信错了奸佞!”
文帝闭上眼,脸上是无尽的痛苦与自责。
霍翀,是他一生的挚友,是他的义兄,是为他打下这片江山的,最大的功臣。
他一直以为,霍家的牺牲,是战场的无奈,是时运的不济。
可如果,这里面有阴谋,有背叛……
他这个皇帝,还有何面目,去面对霍家满门的在天之灵!
“传朕旨意!”
文帝猛地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中,射出的是滔天的怒火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彻查霍家旧案!”
“无论查到谁,涉及到谁,官居何位,与朕是何关系!”
“一律,严惩不贷!”
“朕要让那些背信弃义,残害忠良的奸佞小人,血债血偿!”
圣旨一下,整个都城,风声鹤唳。
刚刚平静了没几天的朝局,再次被卷入了更加汹涌,更加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