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阳侯府。
书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寒冰,连烛火的跳动都显得迟滞而僵硬。
上好的紫檀木书案后,城阳侯凌益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张素来保养得宜,带着几分儒雅之气的面容,此刻被窗外透进的惨白月光一照,竟显出几分狰狞的阴鸷。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男人。
男人的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黑衣人粗重又压抑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凌益早已绷紧的神经上。
“抬起头来。”
凌益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黑衣人的耳朵里。
黑衣人猛地一颤,却不敢违抗,只能缓缓地,万分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属于丢进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的那种。
可此刻,这张脸上却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冷汗顺着他的鬓角,一颗颗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凌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刮过他的脸。
“我记得,十五年前,你向我保证过。”
“霍家军,孤城之内,无一活口。”
凌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血腥的铁锈味。
黑衣人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益猛地一拍桌子,上好的端砚被震得跳了一下,墨汁飞溅,在他手边的奏疏上留下几点刺眼的污迹。
“那现在,你来告诉我!”
“外面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是哪里来的!”
“难道是霍家的冤魂,从地底下爬出来,亲自跟都城的百姓诉苦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发出了暴怒的咆哮。
“侯……侯爷……饶命!”
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属下……属下当年真的……真的已经将孤城上下清剿了三遍!”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城墙都烧成了黑炭,不可能……不可能有活口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委屈与惶恐。
凌益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不可能?
如果不可能,那这些流言是从何而来!
难道真是空穴来风?
不。
他比谁都清楚,那不是流言。
那是事实。
是他亲手犯下的,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滔天罪行。
这些年,他夜夜被噩梦惊扰,梦里全是霍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还有那几万将士的冤魂。
他怕。
他怕了整整十五年。
他以为,只要所有知情人都死了,这个秘密就会随着那场大火,永远被埋葬在孤城的废墟之下。
可现在,这个秘密,被人挖出来了。
黑衣人跪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十五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
冲天的火光,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凄厉的惨叫声,兵刃入肉的闷响,还有自己人疯狂的笑声,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交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