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雨最终还是拿起了那双筷子。
那双能精准切开喉咙的、稳如磐石的手,在握住纤细竹筷时,指节竟透出一种陌生的僵硬。
他太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像个人一样吃饭了。
他的世界里,只有干粮,肉干,以及任何能快速果腹的东西。
味道,是最无关紧要的奢侈。
此刻,他看着碗里。
奶白的汤汁,翠绿的野菜,还有褐色饱满的菌菇。
香气野蛮地钻进鼻腔,勾动着他早已沉寂的味蕾。
对面,叶凝芷屏住呼吸,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
她的内心在呐喊,脸上却必须维持着平静。
在她的注视下,苏暮雨终于动了。
他夹起一片菌菇,送入口中。
菌菇爽滑,饱含着极致的鲜美,那股味道在他的舌尖轰然炸开。
苏暮雨执筷的手,顿住了。
这是……食物本身的味道。
他几乎已经遗忘。
他抬起碗,喝了一口汤。
温热的汤汁顺喉而下,落入胃中,一股暖意瞬间流窜至四肢百骸,熨帖着他身体里常年累积的阴冷与杀气。
很舒服。
一种久违的,名为“舒适”的感觉。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将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是那个看起来粗糙的杂粮饼。
一口咬下,外皮微脆,内里松软,混着野菜的清香,比他过去二十年吃过的所有干粮都要美味。
叶凝芷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整碗汤,两个杂粮饼,全部吃完。
吃完后,他放下碗筷,依旧沉默。
叶凝芷的心有些悬空。
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苏公子……味道如何?”她终是忍不住,轻声问。
苏暮雨抬眼,那双幽深的眸子落在她脸上,依旧冰冷。
但他开口了。
一个字。
“嗯。”
叶凝芷微怔。
就一个“嗯”?
可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个字的发音,比之前少了些金属般的冷硬。
她再低头一看。
他的碗里,光洁如新,连一滴汤汁都未剩下。
叶凝芷瞬间懂了。
对这种男人而言,行动,就是最好的赞美。
“光盘”,就是最高的褒奖。
她心底的石头轰然落地,一朵喜悦的花,悄然绽放。
“你明天想吃什么?”
她趁热打铁,声音都轻快了几分,“我再去山里看看。”
苏暮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明天。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问“明天”的事。
他沉默了许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随便。”
说完,他径直起身,返回主屋,关上了门。
背影冷硬如初。
叶凝芷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终是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还“随便”?
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诚实。
她心情极好地收拾着碗筷,觉得这囚笼般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主屋内。
苏暮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久久未动。
胃里是暖的。
心里,也升起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感觉。
他记不清多少年,没再吃过这样一顿“家常”的饭菜了。
自从成为“执伞鬼”,他的世界,只剩下黑夜,血腥,和永不停歇的雨。
“家”这个字,遥远得像上辈子的梦。
可今天,在这破院,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上,他竟再次尝到了那种名为“人间烟火”的滋味。
这种感觉,很陌生。
也很危险。
它会软化他的剑,会让他那颗坚冰般的心,出现裂痕。
苏暮雨缓缓抬手,按住自己的左胸。
心跳,有些快。
他闭上眼,试图将那陌生的感觉压下。
但那碗汤的鲜美,和那个女人在阳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眸,却像一道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
生了根,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