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一轮冷月挂在天上,清辉如霜,将破败院落的每一寸角落都照得透亮。
万籁俱寂,虫鸣都像是被冻住了。
柴房里,叶凝芷睡得很沉。
那床带着皂角气息的毛毯,那碗热气腾腾的菌菇汤,是她逃亡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安稳觉。
她活过来了。
主屋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无声推开。
苏暮雨走了出来。
高大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一道孤独的碑。
他没有惊扰任何人,径直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从伞柄中抽出了他的剑。
剑身薄如秋水,月华流转,映出一片森然的冷光。
他取出一块雪白的软布,开始擦拭剑身。
一遍。
又一遍。
他的动作极慢,极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那不是在擦拭一柄凶器。
那是在抚摸他唯一的、不会说话的伴侣。
月光雕刻着他冷硬的侧脸,鼻梁挺直,唇线紧抿,每一分线条都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可他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那是一种被世界遗弃后,长久凝视深渊的寂静。
他周身的杀气并未收敛,此刻却与一种蚀骨的悲凉交织,让这院中的空气都变得沉重、冰冷。
他就像一头被狼群驱逐的孤狼,只能在无人窥见的深夜,独自舔舐着深入骨髓的伤口。
柴房里,叶凝芷被那股无声的寒意惊醒。
她没有点灯,悄悄挪到门边,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望向院中。
然后,她看见了。
看见了那个在月光下,独自擦剑的男人。
他不再是那个冷血的“执伞鬼”,也不是那个笨拙送来毛毯的别扭房东。
此刻的他,像是卸下了全身的铠甲,将那颗千疮百孔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
叶凝芷的心,毫无预兆地,被狠狠刺了一下。
不疼。
是一种尖锐的酸楚,迅速蔓延开,瞬间冲到了眼眶。
她忽然就懂了。
这个男人并非生来就是寒冰。
或许,是这世间的火从未拥抱过他,他才只能用最伤人的冰冷,将自己层层包裹。
那道冰墙之内,该是怎样一片荒芜的废墟?
他是不是每个夜晚,都这样睁着眼,捱到天亮?
他握着那柄剑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渴望着,能有一只手,来握住他的手?
叶凝芷看着他孤绝的背影,竟生出一种荒唐的冲动。
她想走过去。
想从背后,抱住他。
可理智死死地钉住了她的脚步。
她不能。
任何一丝温度的靠近,对现在的他而言,都可能是最危险的试探。
她只能躲在黑暗里,陪着他,一起沉默。
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用那块白布,擦拭那柄比月光更冷的剑。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那些翻涌的、无处安放的戾气与悲伤,一点点磨平。
院中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叶凝芷觉得自己的心口也堵得发慌。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发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声音,也好过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悄悄推开柴房的门,走了出去。
她没有走向苏暮雨,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柴房门口的一棵老树下。
她踮起脚,从繁茂的枝叶间,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片最完整、最青翠的叶子。
叶片冰凉,带着夜露的湿润。
她将叶子送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剑的声音,太孤单了。
她想给他听听,另一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