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里,忽然不受控制地闪过叶凝芷的脸。
她弯腰在菜地里,哼着跑调的小调,脸上沾着泥土,却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她被灶火的烟熏得眯起眼,端出来的野菜汤却香气扑鼻,热气腾腾。
她坐在烛火下,一针一线为他缝补那件被划破的红衣,神情专注而温柔。
还有……
她奋不顾身扑向那个孩童时,决绝的背影。
以及,她笑着问他“你是在担心我吗”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这些画面,一帧一帧,纷至沓来。
撞得他心口一阵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公子,您要一个吗?”
糖人小贩见他站了许久,热情地招呼。
“我这手艺,保管您满意!兔子、公鸡、大鲤鱼,想要什么样儿的都有!”
苏暮雨回过神。
墨黑的瞳孔里,映出那五颜六色的糖人架子。
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甜腻的光。
一个杀手的世界里,不该有这种东西。
他应该立刻转身。
可等他再次清醒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摊贩前。
而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
那兔子做得憨态可掬,长长的耳朵,圆滚滚的身体,活灵活现。
苏暮雨低头,看着手里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东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
回到破院时,夕阳正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斑驳的院墙上。
叶凝芷正提着一个破了口的木桶,给菜地浇水。
她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动作有些吃力,神情却很专注。
院门被推开。
她下意识回头。
苏暮雨一身红衣,逆着光,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叶凝芷冲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便又转过头,继续跟木桶较劲。
苏暮雨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就在叶凝芷以为这次碰面就这么平淡结束时——
“啪嗒。”
一声轻响。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她疑惑地转头。
苏暮雨已经走到了主屋门口,正推门进去,连背影都写满了冷漠与疏离。
而那张饱经风霜的石桌上,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在夕阳下闪着金黄色光芒的……兔子糖人。
叶凝芷愣住了。
她看看桌上的兔子,又看看那扇已经紧紧关闭的房门,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他……出去一趟,就为了买这个?
她放下木桶,慢慢走到石桌前。
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糖人拿了起来。
糖人尚有余温,带着一丝焦糖的甜香。
那只兔子,憨态可掬,可爱得让人不忍下口。
叶凝芷捏着细细的竹签,看着这只兔子,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暮雨那张万年冰山脸。
她想象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顶级杀手,站在人声鼎沸的街角,从糖人小贩手里,接过这个幼稚可笑的兔子糖人……
那个画面,违和得让她想笑。
他甚至不好意思亲手交给自己,而是用一种近乎“丢弃”的方式,扔在了桌上。
像是在扔什么烫手的山芋。
别扭。
生硬。
又……可爱得要命。
叶凝芷再也忍不住,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起初只是低低的、压抑的笑声。
后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脆,像一串挣脱了束缚的银铃,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开来。
她笑得弯下了腰,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这些天所有的压抑、紧张、不安,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只兔子糖人给彻底融化了。
那笑容,不带分毫算计,不掺一丝伪装。
干净,纯粹,发自肺腑。
比她手里这个糖人,还要甜上千百倍。
主屋里。
苏暮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将院子里那毫不掩饰的笑声,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
他的手,死死地攥着。
那双杀人时都稳如磐石的手,此刻,指节却绷得发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正以一种失控的速度,迅速烧了起来。
那笑声,像一把没有锋刃的软刀,又像一根最轻柔的羽毛。
一下,一下地。
戳着他,挠着他。
让他整颗心,都又麻又痒。